他本待挣脱张兴;行礼拜见;却不料杜士仪竟是上前几步;亲自扶着他的手笑道:“段司马带伤启程;一路辛苦;不用拘礼了。”
“大帅……”段行琛张了张嘴;本待解说自己此行的目的;却见杜士仪摇了摇头。
“安洮州已经令人快马加鞭将一应情形报知于我。我之前听说过罗群折辱段司马之事;此人如此骄横跋扈;竟敢待洮州属官如皂隶;一言不合便动用刑杖;届时必会罪有应得洮州地处偏远;不如鄯州有名医;段司马便请在鄯州好好调养;其余的不用在意。我自会立时拜书长安;严惩罗群这等军中败类
要不是罗群是洮州刺史;并不仅仅是一介悍将;他如今又是新官上任;早就直接斩其首级谢军民了
杜士仪说到这里;见段行琛登时面色激动;他便将其让进了镇羌斋;直到对方在特别安设的位子上侧卧了;他听张兴介绍了其身边的少年正是段行琛之子;便笑着问道:“看段小郎君这年纪;应该有十五六岁吧?”
“不敢当大帅段小郎君之称。”段四连忙肃然起身下拜道;“小子段秀实;年方十五;因家中尚有两个兄长;排行第三;人称段三;从家父到洮州已有三年。”
段……秀实?莫非那位异日赫赫有名的段太尉?
杜士仪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几乎有些失态地盯着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阵子;这才又问道:“可通武艺否?”
段秀实恭恭敬敬地答道:“小子幼习经史;稍长至九岁起习武;如今正在习练弓马。”
杜士仪随口摘了几句简单的经史询问;见段秀实答得流利;足可见确实是下力气读过书的;他便抚掌笑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段司马既是被安洮州送到了鄯州来养伤;也不用住在外头;这偌大的都督府有的是空房子;就在此暂居吧。至于秀实;我一见便心生喜爱;后院演武场以及驰道尽你练习弓马
面对这样的善意;段行琛自是感激;一再谦辞都没有效果;他只能讷讷说道:“我在洮州为官这几年;上不能劝谏罗群善待军民;下不能给百姓一个公道;然则安使君厚待于我;杜大帅如今又如此宽容;我实在是惭愧得无地自容……如今我既是不能履行洮州司马之职;不若辞去此职;请朝中委派贤能辅佐安使君。”
“洮州司马既是出缺;我自会上奏朝廷重新委派。”段行琛既是如此实在;杜士仪想了想也就答应了;但随即就话锋一转道;“我听说段司马在此任洮州司马之前;还曾经在陇右节度下辖的河州任职?我初到鄯州不过数月;很需要一个熟悉地理人情的人辅佐。段司马若是不嫌弃;我打算辟署你为陇右节度判官;你意下如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比掌书记的亲近;节度判官是节度使真正的左右手;尤其是河陇之地;先前就出过两位节度判官出身的名臣;一为如今的河西节度使牛仙客;一为兵部侍郎裴宽。杜士仪上任数月;虽是幕府官渐渐齐全;可判官却尚未奏请一人。
段行琛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美职会落到自己头上。在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慌忙摇头道:“大帅美意;我本该接受;可我才疏学浅;能力不足;实在是……”
“这世上哪来的天生大才?我看重的;一是段司马的铮铮铁骨;二是你的自知之明;三是你于陇右的熟悉。总而言之;我并不打算收回成命;段司马你既然能够为民请命;如今也就该有承担重任的担待。你看看;你身边的秀实还在看着你呢。”杜士仪一边说一边笑着看了段秀实一眼;见少年有些脸红和尴尬;他就笑道;“身为人子;谁不希望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段行琛本就是胸有意气的人;否则也不会敢于和罗群相争;此刻见杜士仪竟以儿子相激;他把心一横;最终下定了决心。
“大帅既是以重任相托;我自当竭力报效”
“好;好”
见段行琛挣扎着起身行礼;杜士仪立时起身搀扶了一把。等到发现段行琛面露倦意;他便命人带这父子去客房歇息。这两人一告退;张兴就笑问道:“看大帅三言两语之间便以重任相托;看来极其赏识这位段六郎。”
“暴政之下不是忍气吞声;而是据理力争;确实是难能可贵之事。而且;据安思顺说;段行琛在洮州这三年间;劝谏罗群的次数不计其数;因此罗群深恨于他;甚至一度派出刺客想要取其性命;此人却依旧不改初衷。奈何他从前送到鄯州陇右节度的陈情;都被范承明置若罔闻;而长安那边他又没有门路;若是再这么下去;兴许就要被罗群磋磨死了。我本就打算;判官从本地官员当中辟署;这段行琛虽说未必是最能于的;但品行却是最信得过的。”
杜士仪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又叹了一句。更何况;谁让段行琛的儿子叫段秀实?都送上门了;他岂能轻易放过?
段秀实在杜士仪从者的帮助下安顿好了父亲;又嘱咐唯一的老仆整理行李;他亲自去要来了热水;为父亲擦身换药之后;等到服侍段行琛吃了些东西睡下;他方才放下了这些天来最大的心事;走到门外台阶上;竟是就这么一屁股坐了下来;托着腮帮子发起呆来。
今天第一次瞧见传说中的杜大帅;他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欢喜;激动的是杜大帅对父亲的赏识;欢喜的是杜大帅对自己的称赞。
段氏本武威大姓;但自从段秀实的曾祖父段师浚任陇州刺史之后;他们这一支就从武威迁往了陇州千阳。他的祖父段达虽然和隋时大将段达同名同姓;但实则不过是同出武威;一路官至左卫郎将;而到了他的父亲段行琛;仕途就不太顺利了。因为脾气使然;段行琛这多年仕途;大多数时候都不被上司待见;而遇到罗群这样跋扈骄横的人;则是险些让父亲连命都送了。如今父亲终于得遇伯乐;在家里的母亲狄氏和两位兄长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不得了
“你就是今天来的段小郎君?”
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段秀实吃了一惊;抬头一看;方才发现一个年约五六岁的童子站在自己面前。只见对方身着一件斜襟右衽粗绫夹衣;头发黑亮用红绳结成了一个小巧的发髻;脚下则是穿着一双黑面白底的布鞋;看上去收拾得于净而清爽。他一时摸不准对方是谁;连忙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说道:“家父洮州司马;在下其子段三段秀实。”
见段秀实如此一本正经;那童子也赶紧小大人似的拱了拱手:“家父检校鄯州都督兼鄯州刺史;陇右节度副使;知陇右节度事;在下其子杜广元。”
如是说出了这么一大串话;见那段秀实愕然;杜广元立时有些心虚:“怎么;是不是我说错了?阿爷那一堆官职我有些记不准;实在是太长了”
“没有没有。”段秀实赶紧摇了摇头;却是老老实实地说道;“不想小郎君是杜大帅公子;刚刚我着实失礼了。”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才吃惊的。”杜广元登时眉开眼笑;他自来熟地上前抓住了段秀实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