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时,瑞雪上了楼,轻轻敲了敲门框,听到董灵鹫的声音。
“进来吧。”
她这才放心,领着两个女使进入小楼之内。女使们动作利落地收拾物品,将太后娘娘的披风手炉、碰落的钗环,一应收起来,而后捧上一件用暖炉熏过香的毛绒披风。
瑞雪姑姑一踏进来,见到太后倚在窗畔,与其说是她怀里抱着小郑大人,不如说是这位郑太医没个规矩地笼罩着她,娘娘还神色如常,郑太医却已经醉在她怀中睡着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受宠的粘人劲儿。
瑞雪姑姑凑上前来,低声絮语道:“他也不怕压着您?真是没有个分寸了。”
董灵鹫回过神,看她一眼,温和道:“要说分寸,哀家也早就忘了。难道我是琉璃水晶做得玻璃人,碰一碰就碎了?”
瑞雪连忙道:“娘娘福寿绵延,可说不得这种话。”
董灵鹫没反驳,抬手摸了摸郑玉衡的脸,轻唤道:“衡儿?”
她唤了几声,小太医都没醒,反而扒得更紧,像贴膏药似的扯都扯不下去。瑞雪姑姑气得不行,拢了拢袖子,跟太后道:“您别惯着他了。”
董灵鹫看她敛起袖子,还以为瑞雪要动手,愣了一下,忙阻止道:“你别……”
话没说完,就见李瑞雪扳过他的肩膀,贴向小太医的耳朵,如恶魔低语般:“郑大人,太后娘娘说你太沉了,她不要你了。”
董灵鹫刚想说,这能管用吗?结果瑞雪话音刚落,郑玉衡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刺激到一样猛地睁开眼,神态既茫然、又有些担惊受怕,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李瑞雪重新站直,面无表情,好像方才自己什么都没做一样,她清了清喉咙:“郑太医,我们回去了。”
郑玉衡见她在这儿,自己又对太后这么不敬,早就羞愧不已,他手忙脚乱地起身,仓促地整理衣冠,归拢发髻。
瑞雪扶着太后娘娘起来。
董灵鹫看得想笑,但顾忌着小太医的面子,不曾在脸上表露出来,只是替他拢了一下散出来的一缕墨发,摸着他的耳垂,低声打趣道:“这么久了,脸皮还这么薄,什么时候学会‘恬不知耻’呢?”
郑玉衡垂着眼帘,因酒劲儿未褪,头痛恍惚、神情踌躇着问:“这是可以学的吗?”
董灵鹫笑了一声,没应答他,回头跟瑞雪道:“让他回东暖阁睡去。”
瑞雪姑姑扶着太后下楼,一边目光仔细地注视着木质阶梯,一边回复道:“明儿一早,若是皇帝陛下要来请安……”
董灵鹫道:“管皇帝几时来,太医侍奉汤药过夜,有什么不允许的?哀家又不是要跟他颠鸾倒凤。”
瑞雪“嘶”了一声:“娘娘……”
“好,我不说。”董灵鹫咳了一声,发觉自己好像也有些醉了,要不然这些没分寸的话,怎么会从她的嘴里冒出来,这就已经是失了限的。“左右没有别人,他醉成这样,放他回太医院去,我不放心。”
“娘娘别怪我多嘴。”瑞雪跟她悄声道,“为这事,月婉没少在我耳畔念叨,您知道她的,杜月婉眼里看得上谁?她是连先圣人都觉得配不上您的主儿。如今他还只是十九岁,男子的心本来就浮动不定,日后若是变了心意,就是再砍他的头、要他的命,慈宁宫也觉得恶心。”
董灵鹫说:“人心虽难定,可要是因为瞻前顾后误了时光,岂非更让人悔之晚矣。”
瑞雪道:“可是……”
“他会不会变,”董灵鹫顿了一下,没有下一个绝对的定论,“往后看吧。”
……
次日,晨。
郑玉衡虽喝多了酒,但醉后倒很安分,既不曾大吵大闹、也没有酒后失德,内侍扶着他勉强洗漱了一番,便在东暖阁里睡下了。
按照往常的作息,他早就该醒,但今日却晚了不少,直到晨光笼罩到锦被之后,才缓缓地从梦中醒来,望着眼前早已流干蜡泪的烛台发怔。
内侍轮值换班去了,也不见个人影。
郑玉衡盯着焦黑的烛芯,昨夜小楼中的片段支离破碎地往脑子里灌,他喝得太多,中间有几段很重要的地方断片儿了,模糊隐约,就有些连不起来。
但他还记得自己有多缠人。
岂止缠人,简直大不成个体统了。
郑玉衡喉结微动,伸手在脸上搓了搓,深呼吸,平稳心态,又嘱咐自己,注意身份、注意分寸、注意别乱求欢——要脸!控制自己!
小郑太医做好心理建设,才起身穿衣洗漱,正系着衣衫的扣子,外头有人推门进来,是一个小内侍。
小内侍神色匆匆,似乎赶着伺候,将醒酒汤送到郑玉衡手中,话也没说地就走了。
他还来不及道谢,便见对方回身而去,有些摸不着头脑,想着:“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慈宁宫是太后娘娘的地界儿,若有急事,那应该也跟董灵鹫相关。郑玉衡心里一紧,想出去详细问问,于是很快喝掉了醒酒汤,将衣扣系牢,随意地用一根玉簪束了发,推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