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议和之事处理完毕之后,小皇帝孟诚亲自下旨撤去了对耿哲将军的桎梏,为屯兵在北疆的雷霆之师擦拭剑上锋芒,仗着师出有名,终于又燃起“扫荡天下、建功立业”的浩然雄心。
也是在此事之后,整个朝廷如同一架精密机器,各司其职地高速运转起来。但这一次,作为掌舵人的孟诚是第一次在董灵鹫半旁观的情境下亲自主事,还是如此关乎国运的大事,不由得战战兢兢,日夜担忧,每次决断,必然不耻下问、三思后行。
这种情况的后果就是——身在殿前司“镀金”的小郑大人,可以说是脚不沾地、忙碌不堪。
他怎么也没想到小皇帝会常常问他家国大事!这位不好伺候的皇帝陛下不是几个月前还觉得自己是阴险奸臣、一定要把自己赶出宫去吗?昔日孟诚言之凿凿说得“不与你为伍”之词,言犹在耳,今日怎么就翻脸不认了呢?
郑玉衡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却不敢怠慢。他只是在心里说说,实际上他和孟诚彼此都知道这转变的缘由。
小皇帝对他频繁发问、渐渐礼遇,也不只是董灵鹫的举荐而已,郑玉衡办事确实利落干脆,而且因为他天性缘故,加上过往经历,在受人贿赂这方面可以说是可能性几乎为零。孟诚虽然年轻意气,偶尔冲动之举,但并不算太笨,知道好钢使在刀刃上,既然是能用可用好用之人,他一位帝王,不求贤若渴就罢了,还弃之如履不成?此其一。
其二,便是董灵鹫也说过的原因。郑家几代御史,虽然有些迂腐愚昧,但那是矫枉过正,所以在京中还算得上是身家清白,如今郑侍御史还乡归野,出了京都做一个闲散翁,再加上郑玉衡无心于郑家,有清白身世、却没有家族牵累桎梏,这样的人,完全可以当成直属于孟诚的纯臣,如刀如剑,任何时刻都好用无比。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就是孟诚自己的原因了。人对于第一次自我掌舵,总是会满怀恐惧,小皇帝不敢找母后倾诉,怕凸显出自己的软弱一面。恰好郑玉衡受慈宁宫影响教诲,所言所思有几分董灵鹫的影子,孟诚就像是瘸子遇上拐杖,一时间撂不开手。
在小皇帝有意无意的重用之下,郑玉衡可谓是在朝中名声大噪,即便为户部主事、为承务郎、为粮草督运……这频繁转任升职,都没有这段时间的紫微卫指挥使做的更威名远播。每日见到的,不是六科里积年的鸿儒学士,就是挂着参知政事之名的宰辅老先生,要不是有冯劲老爷子奉命为他撑腰,郑玉衡这等心性,恐怕都要露怯。
四月中下旬,军报频发,郑玉衡更是镇日镇夜地履行殿前司职责,陪着小皇帝在兵部议政,哪怕只是静候不语,也在朝野重臣面前混了个眼熟。
自然,这么混了个眼熟,就免不了要让甘尚书甘文议认出他的来历,这位老尚书可是在慈宁宫外跟郑太医碰了个正面的,所留印象较深,一见到郑玉衡,便忍不住想起先帝遗风,认出来也是情理当中的了。
只不过甘尚书并非冲动鲁直之人,眼下情景特殊,又在战中,小郑大人明显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这种时候,何必拿这样“可有可无”的事情来点眼呢?于是尚书大人只做不知,依旧如常议政。
四月末,神武军遇北肃左骑兵营,战于野,捷,北肃军退后一百五十里,龟缩进交界之内的绵延山峰内;五月十五,御营左军于绝迹雪山大胜,剿灭四千余人,俘虏、溃兵,合计上万;五月三十,两军以五万以上的实际数目,对垒于荒山城。
此城池一过,不仅早就是北肃境内,而且有别于外围无甚民众资财、没有价值的城池,里面可就是真打实凿的富庶城池,是北肃国土组成中其中一个部族的中心,绝不可能退让。
双方对峙十五日,一应针对粮草供给的诡诈之术你来我往,奇招频出,变化莫测,堪称算尽兵法之极……在这种情况下,前方士兵或许还只是听命调遣,但朝中的各位大人们可是殚精竭虑,根据时势改变着计划,随时跟耿哲、以及其他将领沟通,还要观察大局。
十五日后,一场史书有载的战役在荒山城爆发了。
大殷第一将帅耿哲将军,与成名多年的北肃元帅乞列合赤对上,排兵布阵,彼此搏杀,最终形成此战……最终所有诡诈之术的末尾,都走向了兵刃溅落血液的正面对垒。
根据军情回报,在耿哲将军麾下新出头一名将领,在此战中大放异彩,单刀匹马冲敌阵,乱军丛中,取下乞列合赤爱将爱子的头颅,于层层包围当中掷于地,饮烈酒,做狂吼,震慑住面前的女真骑兵,最后虽负伤惨重,但却活着脱困。
这对士气的作用可想而知。
这场战役持续了大约两个半时辰,到最后,血流飘杵、尸骨如山,乞列合赤在荒山城城头,对着北肃国主所在之地发出不甘之悲声,随后自刎。
一代名将,至此零落收场。
这是大殷近年来第一次打得这么深入,第一次进入荒山城。此地虽然离富庶繁茂之地不远,但这座戍边之城中却没有多少敌国百姓,所有的,大多是大殷被掳掠到这里的子民、牧民、妇孺、还有瓷器金银、丝绸器具……牧民们落入蛮夷敌手,屡遭虐待,如今见到大殷的军队,不由痛哭不止,几疑梦中。
如果议和,这些人也会被送归回来,但亲手接回,意义全然不同。
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