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如世间修士,明知登天之境劫数重重,求证长生艰险万分,为何还要修行呢?凡人生来必死,不终于劫数,亦终于老病,既如此,修士又何须惧劫数?”
侯冈点头道:“如此说来,世上有两种人不畏死,一是使之不畏死,二是知其不可避。”
……
奔流村全体族人,无论老幼,都向那已无法辨认的尸骸砸石头、打棍子完毕。族长杠爷命闲人散去,又指挥一批青壮男子清理现场,将那混合泥土的血肉碎骨都铲起来,尽量不留痕迹。这时西边的高处却施施然走来了四个人。
看见虎娃等人走来,正在忙着毁尸灭迹的村民们都惊呆了,很多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家伙,却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不敢乱动。族长杠爷和阿通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们本以为杀了少甲辰并无外人知晓,不料却被人都看见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侯冈当然清楚这些村民都被吓坏了,离得老远就摆手道:“尔等不必惊慌,方才的事我们看得清楚,你们杀人是迫不得已。请放心,我们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现身只是想告诉你们,如此是掩盖不了事实的。
必有人知晓他们是来到了这里,如今却无故失踪,追查之下,必能发现真相。哪怕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要有一丝怀疑,也必会拿人拷问。你们全村三百多人皆知此事,并不是每个人在遭受拷问时都能挺住的,届时大祸将至。”
这伙村民刚刚行凶,就算此刻被吓坏了、脑筋还没转过来,但保不齐有人又会再冒再杀人灭口的念头。而侯冈开口的这番话,顿时打消了这种可能。
族长杠爷年纪大阅历也多,城府算是最深的,此刻已反应过来赶紧迎上前去跪拜道:“几位贵人,既然你们刚才已看见发生了何事,应知我奔流村一族无辜。我是这里的族长,冒死乞怜,请你们保守此秘、保全我举族性命,奔流村会尽全力报答的!”
侯冈答道:“我们既然现身,就是来帮你解决后患的,只要尔等按我说的去做,便不会有事……叽咕,先帮他们将这里清理了吧!”
叽咕上前一挥手,刚被村民们铲起来的那堆混着骨肉尸骸的泥土,突然燃起了火焰。一丝丝火苗带着高温,仿佛是从泥土内部钻出来的,片刻间就把所有的骨肉碎沫都烧成了灰烬,湿润的泥土也化成了干燥的粉末。
随后平地上又有一道狂风卷起,将烧净的泥土粉末卷到了很远的地方消失不见。叽咕再一挥手,路边的泥泽中又有淤土飞来,堆积填平,地面又恢复了原状,丝毫看不出曾发生的事。以叽咕的四境九转之能,瞬间施法就能做得这么干净还很勉强,另有太乙暗中相助。
这一手将村民们都惊呆了,他们不敢再有任何别的念头,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族长叩首道:“原来几位贵人是上部仙家,能驾临此地,奔流村全体族人深感荣幸。请怜我等老幼性命,若有差遣,奔流村一族必当效力!”
所谓上部仙家,是偏远部族对中华之地修士高人的尊称。侯冈摆了摆手道:“你们不必多说了,先进村吧,我们要找个地方休息。”
虎娃等四人被恭恭敬敬地迎进了奔流村,族长把自家院落让出来了,又尽量安排了最丰盛的晚饭供他们享用。全村人此刻已知发生了何事,少甲辰被杀的过程恰好被路过的四位上部仙家看见了,而族长已经将上部仙家迎进了村里好生招待,乞求他们保全奔流村全族性命。
这天晚上,村民们的心里都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缩在家中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靠近族长家的院子。饭后厅中点了灯,族长父子小心翼翼地陪坐在一旁,四位贵人中看似身份最尊的侯冈却没有说话,只有那侍从模样的少年开口。(未完待续。)
020、民不畏死乎(下)
虎娃问道:“杠爷,阿通和众族人杀了少甲辰,若是我等未至,你又是如何打算的?难道真以为只要毁尸灭迹,就可以保全族人了吗?”
跪坐的杠爷向前欠身道:“在贵人面前,不敢称杠爷,按习俗,您叫我奔流杠即可。我也知不可能将此事永久掩盖,只想尽量拖延得更久一些,才能找个机会举族悄然迁徙,离开此地于南蛮荒野无人处定居,或可逃过一劫。
远徙无人荒泽,艰险重重,说不定还会有很多族人在途中送命,但总比大家在这里一起等死要强。只是眼下尚在夏季,根本无法举族远行,最快也要等到今年秋收之后。我原本希望暗中筹备,将此事隐瞒到冬天即可。”
这位族长倒是考虑得长远,已经打算举族逃亡了,他也清楚此事最终无法掩盖,毁尸灭迹只是想尽量拖延时间。举族迁徙,不可能选择在夏天,丰水季节河沼密布,很多地方道路难行,更兼植被茂盛、疠瘴虫蛇滋生,而且族中也没有囤积足够的粮食。
最好也是最快的时机,是等到今年秋收后的冬季。云梦巨泽水位下降,很多地方都露出了干燥的陆地,可以穿行到更南边的荒野中。寒冷的气候里草木凋枯、虫蛇蜇伏,而且冬季远行不耽误耕作,可以在来年找到一个能重新定居的地方开垦田地。
举族逃亡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弄不好还会被人追上或者找到,那样仍是难逃一死,但在奔流杠看来,这已是全族人唯一的生路了。
奔流杠这个称呼听上去很奇怪,却符合当时、当地的习俗。他的名字就叫杠。当了族长年纪又大了,才会被人称一声杠爷。在当时的年代,很多贵族也谈不上有什么学识,更别提普通民众了,人们取名都很随意,来自日常的事物和场景。有很多名字都是重复的。
比如生孩子的时候,在厅中点火烧水冒出了浓烟,就叫孩子烟起堂;院中有棵枣树,恰好结了枣子但还是青的,便叫孩子枣青,这些还是贵族人家呢。至于普通村寨里,杠子、柱子、大壮、二狗、石头之类的名字更是随处可见,包括叫虎娃的人也有不少。
通常情况下,同一个村落中的隔代人可能会出现相同的名字。但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当中,会尽量避免重名以示区别。奔流村的人连姓都没有,更别谈首领被册封的氏号了,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上村名或族名,按习俗就是最正式的称呼,比如奔流杠的儿子就叫奔流通。
奔流村族人,是九黎诸部中“奔流部”的一支,而九黎诸部自称蚩尤后人。炎帝神农氏姓姜。其后裔曾自立为炎帝的蚩尤亦姓姜,实名为姜尤。而蚩尤是蛮称。九黎诸部族人为何不以姜为姓呢?非是不愿,而是不被承认。
姜尤先跟随末代炎帝榆罔归顺轩辕黄帝,后来又率部反叛自立炎帝。轩辕当然不会认他这个炎帝的身份,擒斩姜尤后削其姓称为蚩尤。九黎诸部一度是蚩尤战败后的罪民,被迫远徙南蛮之地,他们也失去了被认可的姓与氏。
九黎并非特指九个部族。而是泛指部族之众。少甲辰暴怒之下斥责这些村民为“黎民贱种”,也不是没有原因,因为九黎诸部被剥夺了祖先的姓与氏,亦被称为黎民。而中华之地的其他各部,则被称为百姓。
古代的姓与氏。来源往往十分复杂。氏最早是族号,后来亦是当权者自己的称号或受册封的尊号。而如今不论是中华之地还是巴原,只有贵族才能获封氏号,且往往不止一个氏号。至于姓则是得自祖先,通常一人只能有一姓。
民间诸姓,很多都是从祖先的氏号或称号甚至官名演化而来。比如虎娃本人不姓彭,但其一支或数支后人却可能姓彭,由此能追溯到祖先来历,亦能区别出不同的部族分支。身为获罪之黎民,在侯冈等人面前不敢称姓,杠爷也只能自称奔流杠。
但如果再过很多年,随着岁月变迁,这样的称呼也可能演化成后人的族姓。
虎娃此刻听说了奔流杠的打算,不禁又想起了当年的盐兆和武夫,心中暗暗感叹。不知盐兆和武夫当初为何要率领族人远徙巴原,可能也是为了避祸吧。若是那样,他们遭遇的祸事应比如今的奔流村族人还要严重得多,所以才会跑那么远。
奔流通有些不甘心地说道:“阿大,我们真要举族远徙吗?若往无人的荒泽深处走,路上还不知会遇道什么状况,会死很多人的,最终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如今死无对证,重辰氏应该想不到少甲辰是被我们杀了,大家都会认为他们是在路上遭遇了什么意外,未必能查出来。”
奔流杠却很坚定地点头道:“秋收后囤好粮食,趁冬季枯水时向南走,尽快避入深山荒林。等重辰氏的人发现不对追过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