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打牌的三姑六婆们进来了,七嘴八舌的帮腔骂林文静。
林文静本来就不善吵架,更何况面对一群长舌妇,眼泪在眶里不停打转,一句话也说不出。
正吵嚷着,黄先生提着公事包回来了,听明白缘由后,道:“林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丢了钱应该仔细去找,不能赖到我们儿子头上。”
黄太太气势汹汹道:“让她赔花瓶,这个花瓶是阿拉祖上传下来的,明朝康熙年间的,值嘎多铜钿!”
林文静差点被气笑了,明朝康熙年间的花瓶,狮子大开口也不能这样讹法。
黄先生貌似还算讲点道理,道:“算了,林小姐也不宽裕,这样吧,我们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你再给约翰补习三个月的英文,咱们两清。”
最终林文静是含着眼泪离开黄家的,回到家里,牌局继续,没人搭理她,默默爬上阁楼,呆呆的坐了半天,眼泪噗嗒噗嗒的往下掉。
忽然楼下舅妈喊道:“小静,下楼,有客人。”
林文静赶紧擦干眼泪下楼,正要端茶递水,却被白先生叫住:“小静,你坐,让赖先生好好看看。”
坐在对面笑吟吟的肥胖老头,竟然就是上午在先施百货骚扰自己的那个家伙,老东西换了一身长袍马褂,手上戴着三个粗大的金镏子,胸前摇晃着金表链,嘴里还镶着一排金牙,财大气粗的样子,家里人都对他敬若上宾。
林文静心里一寒,隐约猜到了什么事情。
赖先生肆无忌惮的盯着林文静看了半天,露出金牙一笑:“好,很好。”
舅妈道:“小静,你去吧,大人有话说。”
林文静如蒙大赦,赶紧退下,躲在门后面偷听了一会,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样,这个姓赖的老头是白先生的朋友,打算娶自己做小。
家里人很兴奋,因为赖先生是做大生意的,钞票多的是,听他的口气,彩礼绝对不会少于一千块!
林文静一阵头晕目眩,被赖先生盯着的时候,她浑身上下都在起鸡皮疙瘩,想想自己就要嫁给这样一个令人作呕的老家伙,她实在难以忍受,下意识的就跑出了家门。
十六铺码头是林文静最喜欢来的地方,这里有宽阔的黄浦江,数不尽的帆船和轮船,还有行色匆匆的旅客们,他们都和自己一样,来自天南海北,是上海的过客。
汽笛长鸣,海鸥翱翔,江风瑟瑟,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林文静呆呆的站在岸边,不知向何处去,长久起来所遭受的种种不幸和欺凌,已经积攒到了临界点,她不愿意再面对那些龌龊的面孔了,不愿意再留在这肮脏的尘世了。
望着浑黄的黄浦江水,林文静低低念了一句:“妈妈,爸爸,我来了。”闭上眼睛向下纵身一跃。
忽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轻盈的身体如同羽毛般被拉回了岸边。
“你疯了!真的是你?”耳畔响起熟悉的北京官话。
林文静傻傻的看着那个把自己拉回来的男人,花了整整一分钟才辨认出这个人正是五年前在北京带自己逛什刹海、买冰糖葫芦,教自己学脚踏车,承诺要带自己远走高飞的陈子锟。
那些尘封的往事,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可一旦涌上心头,就如同打开阀门的洪水一般汹涌奔流,刹那间泪水倾盆而下。
陈子锟从未见过一个人哭的这样伤心,就连他这般杀人如麻的硬汉都不免为之动容,林文静瘦削的双肩不停地抖动,泪水打湿了衣服,一双手死死抓住自己,仿佛一松手就要阴阳两隔一般。
“好了,别哭了,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陈子锟轻轻拍打着林文静的后背,他是有两个老婆的人,对女人的心理也有些了解,能逼得林文静跳江自杀,又哭的这般伤心,定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足足哭了一个小时,林文静才渐渐由大哭改成了啜泣,问道:“你,你为什么没来?”
陈子锟知道她说的是民国八年的约定,无奈的叹口气道:“阴差阳错,造化弄人,过去的事情不要提了,从今天起,我绝不会再负你。”
林文静猛然扑到陈子锟身上,在他肩头狠狠地咬了一口,这一口真是用尽了全力,疼的陈子锟呲牙咧嘴,但一声不敢吭。
“可是我就要嫁人了。”林文静抬起头来,推开了陈子锟,眼圈红肿,声音颤抖,我见犹怜的模样让陈子锟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陡然一动。
“我发誓,只要你不愿意,就没有人任何人能把你抢走,没人!”陈子锟恶狠狠的说道。
第六十二章 私奔
林文静生性柔弱,再加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日子过得岂是一个苦字能形容得来,目前她最迫切需要的就是一个强有力的依靠,一个温暖的臂弯,而五年前曾经失之交臂的陈子锟,简直就是上天恩赐的礼物。
这五年来,林文静颠沛流离,见惯世态炎凉,虽然经历颇多,但依然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在她心中,五年前那场初恋依然刻骨铭心,是永远珍藏心底的回忆,她曾经幻想过能有重逢的一天,最好是在春暖花开的北大校园,亦或是回荡着悠扬鸽哨的胡同里,但从未想过会是在这清冷的黄浦江岸边。
她是先施百货的售货员,受过严格的培训,一眼就能从衣着打扮上看出人的背景、家境甚至受教育的情况,眼前的陈子锟,一双黯淡无光的旧皮鞋,一身款式落伍的皱巴巴的旧西装,蓬头垢面,胡子拉茬,还扛了个行李卷,分明就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但她不在乎,相反陈子锟的寒酸让她觉得更放心,有钱的人都是大坏蛋,比如黄先生一家,那么有钱还要讹诈自己,比如舅舅一家,为了一千块彩礼,就要把自己卖给那个糟老头,相比之下,还是陈子锟让自己更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