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个头随他爹,足有一米七五,别人的青春期都吃不饱饭长不高个,他却因为小英雄的身份顿顿管饱,身强力壮,是学校里的体育生,短跑跳远扔铅球都是一把好手,模样生的周正,又顶着大义灭亲的光环,不少情窦初开的女生都暗恋他,绝对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一曲红旗舞跳下来,陈忠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进了后台将红旗抛给战友,接过助手王小飞递过来的茶缸子,喝了一大口凉白开。
昔日高高在上的中队长王小飞,现在已经是陈忠的革命跟班了,他赞道:“总司令亲自上台暖场,效果出奇的好!革命群众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了,很多战士的巴掌都拍红了。”
陈忠淡淡道:“小飞,批斗对象到齐了没有?”
王小飞道:“还差一个。”
陈忠皱起眉头:“谁这么嚣张,敢不来。”
“陈子锟。”
“是他啊,这个头号反动派。”陈忠冷笑起来。
“总司令,要不咱们先开始?”王小飞建议。
“不,这场批斗大会,一定少不了陈子锟,不然就完全失去了意义,别人会说我们只拍苍蝇不打老虎的。”陈忠坚持道。
“好吧,我派人去提他。”
“不,我亲自去,你坐镇指挥,让乐队再演奏几首革命歌曲。”
忽然王小飞眼睛瞪大了,指着体育馆的入口道:“他来了!”
……
陈子锟走进了体育馆,他走的很坚定,很稳健,六十七岁的老人腰杆已经笔挺的如同标枪,睥睨天下的气概不像是登上批斗台,而像是到大学里作演讲。
今天体育馆内外都是青年学生,这副情景和四十年前三一八惨案后,陈子锟在江东大学演讲时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当年他是意气风发的年轻督军,身后站着上千虎贲,如今他是古稀老人,手无寸铁,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随着陈子锟步入会场,喧嚣的体育馆慢慢静下来,数千双眼睛随着他的步伐移动,这位退隐多年的老人,虎威犹在。
陈子锟来到台下,慢慢观看四周布置,体育馆内挂满了十几米长的红色标语,这幅阵仗和1936年柏林奥运会差不多,标语、口号、图腾,都是能让年轻人肾上腺素分泌的极佳宣传工具。
八盏高瓦数的碘钨灯从四面八方照过来,台上一片雪亮,批斗对象早已就位,因为当权派被军人保护起来,红总司只抓到了一些历史***和右派分子,台上的人都是陈子锟的旧相识。
阎肃、陈寿、盖龙泉、王三柳、曾蛟、林文龙,还有一些当年跟随自己的工作人员。
这些人,当年都是跺一跺脚江东震三震的人物,今天却成了阶下囚,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汗流浃背,瑟瑟发抖,因为惶恐,因为痛楚,因为脖子上的铁牌子太重。
他们甚至没人敢抬头看陈子锟一眼。
“你们的头头是哪个?”陈子锟道。
陈忠带着两名部下出现在台上,他穿一身洗的发白的军装,腰扎武装带,肩上披了一件军大衣,威风至极,居高临下看着陈子锟。
这张面孔陈子锟太熟悉了,陈忠长得和十七岁的双喜如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当年双喜还是苦水井杆子的一名小土匪,被年轻的江北护军使救了性命,从此鞍前马后,忠心耿耿数十载。
陈忠很生气,因为自己的风头被陈子锟抢了,他断喝一声:“陈子锟!你还不坦白交代,向人民认罪!”
这一声吼,将陈子锟从记忆拉回到现实吗,台上的年轻人不是双喜,而是他狼心狗肺的逆子陈忠!
陈子锟略仰头,看着这个足以当自己孙子的年轻人,道:“你今年有十七了吧,当年你生下来的时候才这么点大,一头黄毛,你的名字还是我给起的,让你忠于民族,忠于国家。”
“闭嘴,少和我们陈总司令套近乎!”王小飞指着陈子锟的鼻子喝道。
陈子锟哑然失笑,道:“陈总司令,谁?陈忠么?你开过枪么,杀过人么?带过几个兵?打过几场仗?你毛扎齐了么,就敢自称总司令!”
开始他的语气还很平和,到后面越来越严厉,简直就是怒斥了。
陈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感觉自己虽然站的高,但依然比台下的陈子锟矮上许多,恼羞成怒的大声喝道:“陈子锟,你不要倚老卖老,越老越反动,越老越狡猾,来人啊,把他押上来!”
两个红卫兵摩拳擦掌跳下来要抓陈子锟的胳膊,十七八岁的少年,青春期又摊上自然灾害吃不饱肚子,发育的很差,瘦的跟豆芽一样,个头不到一米七,站在陈子锟身后,宛如色厉内荏的草狗站在狮子身旁。
陈子锟道:“不用押,我自己会走。”说罢径直上台,站在最前面,目光一一扫过老部下,这些风烛残年的老头都躲避着他的目光,不敢对视。
一个红卫兵拿过早已准备好的铁牌子上面用黑色油漆写着“历史***,投机家,军阀头子”的字眼,还用红油漆打了个叉。
陈子锟轻蔑的看了看,道:“我老了,挂不动铁牌子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大码的军装,显得很滑稽,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严肃至极的,他用尚在变声期的男生公鸭嗓厉喝道:“然你挂就挂上,不挂就是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