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嫔奇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笑道:“前些日子在文澜阁,无意中看到两个供奉官在誊抄起居注。如今昌平郡王在京中也有十几日了,不知事情究竟如何了?”
慎嫔重又低头挑着中衣上的线头,漫不经心道:“咱们这位皇后自然是忠孝两全了。这边安抚太后,那边已经派说客去了牢里。昌平郡王虽然不认错,好歹也肯说明一下,他只是看上了金辇上镶的金雕,正要凿下来,至于辇么,自然是要烧掉的。难为她想了这么个主意出来,也可算两不得罪了。”
私藏敌军主将的金辇,自可说有不臣之心。然而若说看上了辇上的黄金,也只是私吞辎重珍宝之罪。皇帝看着太后的面上,想必不过申斥两句,最多罚俸降爵而已。只是兄弟之间的情义,终究是撕裂了。我轻轻吁了一口气道:“如此也好。”
慎嫔道:“虽然昌平郡王被降为昌平公,不过总算不用兄弟反目,就算皆大欢喜了。因此这两日太后很是高兴,赏了我这两批素锦。想来赏给皇后的,又不知道是什么奇珍异宝了。”
我听她的话中有一股酸气,不禁笑道:“于娘娘来说,这世上最大的奇珍异宝便是弘阳郡王殿下,有了殿下,还稀罕别的么?”
慎嫔嗤的一笑,双目熠熠有光:“不错。我有的,她却没有。”
第二天是五月十五,照例要向太后和皇后请安。在济慈宫里,太后一时高兴,便提议去汴城西北面的景园消夏。我早听芳馨说过,景园是个风景秀美的大园子。太祖登基之初,在景园中住了好些年才回宫。皇后也赞成,并提议请睿平郡王高思诚和昌平公高思谊也携家眷去景园小住几日。太后听闻更是欣喜,又道:“只是也不能冷落了信王和熙平。都一起去景园乐几日,难得都在京中,要多多相聚才好。”众人听闻都很欢喜,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能离开居住了三年的皇城,去往城外的园林小住几个月,我甚是欢喜。一想到母亲和玉枢或许会跟着熙平长公主和柔桑县主一道去景园,还会见到信王世子高旸,更是无事不满意。
景园以金沙池为中心,环水建了许多楼台水榭。汴河自西北注入金沙池,从东南流出,横贯汴城。金沙池北的小山坡下是一片梅林,梅林之上是依山势而建的清凉寺。自西北岸向南,一路有许多馆阁别院。南岸正对梅林之处,独高耸一座巍巍四层的楼阁,那便是书廒——太祖当年设在景园的御书房。书廒如今是景园的藏书之所。桃李海棠,临岸照水,杨柳依依,郁郁葱葱。对岸清凉寺的朱墙黄瓦,掩映在丛丛深翠之中。好一个清凉的所在!
皇后说书廒中还有许多藏书,一直无人整理,既然我来了,也不能闲着,因此命我独居在书廒东面的玉梨苑中。小小一座院落,只有三面土墙,爬满了橘红色的凌霄花。好在屋舍还多,只是尽皆小巧,不能和悠然殿的轩阔相比。院中遍植梨树,绵延向北,直抵金沙池畔。一座汉白玉孔桥笔直地深入湖中,连接一座小小的湖心岛,岛上东西两面,分别是两座阔朗的水阁。岛心最高处,是一座观景八角亭。金沙池并不太大,然而比起益园中的小池,毕竟是云泥之别。湖边密密开满了荷花,清风远来,香气宜人。
三位公主和皇后同住,皇太子高显和弘阳郡王高曜分别带着侍读女官独居一院,其余三位女巡同住在霁清轩中。皇亲之中,只有睿平郡王高思诚一家和昌平公高思谊来了。
每天不是在书廒看书,便是在玉梨苑中读书作画。只有清晨和傍晚,才偶尔去湖边散步。夏日漫长,我又畏热,整日都在屋子里守着冰躲避室外的酷热。
六月的一日,下了一场雨。我午睡起来,便坐在梨树下小憩。风自湖上远远吹来,经过一大片茂密的梨树林,只余一缕柔弱的清香。头顶上的青梨垂累可爱,如小儿紧握的拳头。金沙池清波荡漾,偶尔涌上南岸的浪花,浸湿青石缝中的茸茸青苔,像母亲温柔的抚摸。
我仰头看着西面的书廒,不禁陷入遐思。芳馨捧了绿豆汤出来,笑问:“姑娘在想什么?”
我笑道:“姑姑,我听说当年周贵妃便是在那座书廒里听到父亲被陈四贲暗害的消息,后来借着一场戏文为父亲复了仇,是不是?”
芳馨笑道:“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想必连贵妃娘娘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我笑道:“前些日子我在书廒整理书目的时候,看见从前太祖的书房中有一方缺了一角的龙纹砚。我似是听哪位女巡说过,当年先帝对陈四贲动了大怒,砸坏了一只名贵的砚台,想来便是我看到的这块了。”
芳馨道:“姑娘总是对周贵妃的事情特别留心,连这样细微的事情都打听了来。”
我低头一笑:“宫里的人又有谁对周贵妃的事情不留心呢。”
芳馨笑道:“也是。贵妃是皇太子的生母,众人自然会特别留意。想想皇后监国,贵妃随军,都是奇女子呢。”
我低头啜了一口汤,很淡:“所以慎嫔输给她们,理所当然。”
有睿平郡王和昌平公陪伴在身边,太后的心情好了许多。睿平郡王高思诚雅善音律,因此湖心岛的岸芷阁和汀兰阁上,常有奏乐和歌唱,宴饮也远比宫里来得多。除了宴饮,我并不常见到睿平郡王和昌平公,他们也远离宫眷,住在北岸的山顶上,甚少来南岸。
这一日锦素来玉梨苑小坐,被一场大雨阻住,待雨势转小,她提议去湖边看雨景。其实我很不喜爱雨天,也并不觉得雨天的湖景有什么好看。但看到锦素兴致勃勃,也不忍拒绝,于是各自撑伞,连丫头也没带,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