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喜,站起身拉着她的手道:“果真么?”说罢压低声音道,“你……可是有了?”
紫菡顿时红了脸道:“哪里就有了……是陛下开恩,肯赐奴婢一个名分罢了。”
芳馨笑道:“姑娘这话可问得多余了。若紫菡真是有了,还能这般土匪似的,把楼踏得山响?”
紫菡作势拍了一下芳馨:“姑姑成日家就会笑话奴婢。”
我笑道:“陛下登基以来,还从未有一位女御尚未生子便晋封为姝媛的。可见陛下是真心待你好。”
紫菡含泪道:“自从昱嫔娘娘进宫后。奴婢还以为陛下再也不会理会奴婢了,谁知今天陛下召奴婢服侍笔墨,还封奴婢为姝。”
我欢喜道:“你守得云开,和昱嫔颖嫔一般,是正经的嫔妃了,再不可称自己为奴婢了。陛下赐给你什么封号?”
紫菡道:“陛下封奴婢为静姝。是安静的静。”
芳馨连忙行礼道:“说了这么些子话,奴婢还没向静姝娘娘道喜呢。娘娘大喜。”
紫菡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姑姑快起来……”说罢拉着我的手只是笑。我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定是陛下觉得你安静守礼,才赐你这个封号。”
忽见一个宫人撑着纸伞急急走了上来,连伞都来不及收,匆匆行了一礼,笑道:“原来静姝娘娘在这里,奴婢好找。皇后赏了东西下来,苏姑娘还在章华宫等着呢,娘娘快随奴婢回宫去吧。”
我笑道:“你快回去吧,好生去各宫谢恩,有你忙的呢。”
紫菡去后,芳馨笑道:“紫菡如今也好了,总算熬出来了。有了名分,旁人便不敢小觑她了。”
我向楼下的紫菡招招手,莞尔道:“她便没有名位,又有谁敢瞧不起她?”
芳馨笑道:“姑娘此言差矣。别说小小一个女御,便是颖嫔娘娘,若非手握后宫大权,恐怕也要被人瞧不起。”说着又叹,“从前的一后二妃,废的废,走的走,新后得意又失意。过去宫人们都是一样的,可自从皇后为他们分出了品级——这些年,人心都变了。”
我颔首道:“‘一贵一贱,交情乃见’[53],人心思变也是常事。”紫菡的纸伞如落花飘远,在雪上留下两行深凹的足印,仿佛永远也填不满的心窍。“旁人我理会不了,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便别无所求了。”
在外面坐得手脚冰冷,正要回屋,却见皇帝身边的小简带了一个小内监,冒雪而来。我连忙下楼迎接。小简上前行礼,笑嘻嘻道:“朱大人,陛下召见,请随奴婢去益园半云亭。”
我奇道:“半云亭?”
小简道:“陛下今天兴致好,备了茶点请大人去半云亭赏雪。”说着看了看我的装束,忽而笑道,“瞧大人在屋子里就穿好了斗篷,可是要出门赏雪么?那口谕来得正当时呢。大人请。”
自从皇帝询问我周渊出走之事后,便再也没有单独召见过我。从前,他放不下周渊,大约见了我便会想起周渊的无情,故此只赏东西,却不召见。如今他既已想通了,还纳了昱嫔和颖嫔,召我伴驾,也实属寻常。
绿萼撑伞,芳馨扶着我,故意放慢了几步,见小简走得远些,方轻声道:“姑娘,前两次陛下册封颖嫔和昱嫔,都十分突然。这一次忽然召见姑娘……奴婢知道姑娘不想做妃嫔,如何应对,可要想好了才是。”
我亦甚是忧愁:“到了这个地步,也唯有抗旨了。”
芳馨道:“那陛下……”说着反手紧紧握住我的左手,滚烫的手心烙在我冰凉的手背上。我心中一跳,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他是君子,当不会为难一个小女子吧。”
来到半云亭,只见皇帝已坐在桌旁,身旁只有两三个宫人服侍,甚是简便。我忙上前行礼:“臣女来迟,请陛下恕罪。”
皇帝原本身形瘦削,此时一身臃肿的裘衣,端坐在上,如渊渟岳峙。风雪卷入亭中,茶烟散去,露出一张苍白英俊的脸。这张脸略染了天际彤云的阴沉,如晨雾般晦暗不明。唯有目光如星,似从云中祭出的两道闪电。
我清楚地记得,四年前的春天,皇帝和周渊偶然来到我和高曜居住的长宁宫。那时他的脸上分明还有柔和的轮廓和淡淡的书卷气息。两番亲征,数年戎马,战场上的热血冷戈,在他眉目间留下了冲撞的痕迹,合成两道深深的蹙纹。这纠结不展的眉心,倒颇有几分像周渊。
皇帝笑道:“平身,赐座。”
小简引我坐在皇帝的下首,斟了一杯茶,便退开几步。我垂首端坐,只是饮茶。皇帝笑道:“上个月朕命人送了一把轩辕铳和一把百弹铳给你,还喜欢么?”
我恭敬道:“银铳精巧,臣女很喜欢。谢陛下赏赐。”
皇帝道:“连着上两个月朕赏给你的五雷神机和三捷神机,你漱玉斋里的火器,比定乾宫还要多。”
我欠身道:“陛下厚赐,臣女愧不敢当。”
皇帝笑道:“你若当不起,朕也不会赏给你。今晨火器厂送了几张新的火器图来,你也瞧瞧。”
小简呈上两张图,我细细看了一会儿,微笑道:“这冲天雷和龙王炮十分精巧。”
皇帝道:“这龙王炮也就罢了。只是这冲天雷么……其实太祖时就有了,是定王设计的。当年排布在河北,将北燕巡游的兵马炸死好些。如今再画一遍,无甚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