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日后,皇帝南下,慎妃葬入了妃陵。小钱告诉我,征北将军黄泰林带兵北上了,陆愚卿却留在京中养病。
转眼雪化尽了。这一日艳阳高照,难得的好天气。我斜倚在秋千架上看丫头们晒书晒被,端着一碗桂圆红枣汤,随口问芳馨道:“陆将军并没有北征,难道皇后竟没劝过他么?”
芳馨顿时红了脸,“是奴婢办事不力。”
我笑道:“姑姑究竟是如何与苏姑娘说的?”
芳馨道:“奴婢命绿萼向苏姑娘请教围魏救赵和秦将白起的生平。苏姑娘是做过侍读女巡的,学问好,又机警。皇后又是聪明绝顶的人,奴婢以为皇后娘娘定会知道的。如此看来,恐怕苏姑娘当作笑谈,并没有禀告皇后娘娘。是奴婢太胆小,说得还不够明白。”说着低头不敢看我。
苏燕燕。原来如此,当真如此。
我微微一笑:“不露痕迹,做得好。”
芳馨诧异道:“姑娘不怪奴婢?”
我笑道:“若不放心,我也不能将这件要紧的差事交给姑姑。姑姑做得很好,若换了我,也不能这样又明白又隐晦了。”芳馨始终不解。
从前查嘉秬的命案时,苏燕燕送给我的荷包中绣了翟恩仙的住址,使我及时拿到了真凶。当时我便怀疑她是当年暗害陆皇后的主谋送进宫来的内应。后来她被软禁在景园的霁清轩中时,那杀害皇太子的主谋不惜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救下她的性命。
如今我借陆大将军之事,稍稍一试,便知道苏燕燕究竟忠于何人。
忽见小钱从外面走了进来,行个礼道:“启禀大人,守坤宫的苏姑娘被新任的掖庭令带走了。”
我奇道:“新任的掖庭令?不是说,李瑞在掖庭左丞上任满一年,便擢升为掖庭令么?”
小钱愁眉苦脸道:“听说是陛下在南方下旨回京,忽然任命的。是一位姓施的大人。这位大人一上任,便将慎妃娘娘先前所住的历星楼翻了个底朝天,又问慎妃娘娘自裁前见过谁?”
我霍地站起,“是苏姑娘吗?”
小钱道:“听说那会儿简公公正在历星楼宣旨,遇见苏姑娘拿了两只玉瓶,从慎妃娘娘的房里出来。”
苏燕燕去过慎妃的寝室,后来慎妃便自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忙问:“那苏姑娘自己怎么说?”
小钱道:“苏姑娘如今已经去了掖庭属。奴婢赶忙向李大人打听了,苏姑娘说,那天她奉了皇后娘娘之命,给章华宫新封的静姝娘娘送赏,便顺路去历星楼拿两件从前放在慎妃娘娘那的玉瓶。并没有说什么,拿了玉瓶便出来了。”
我又问:“她去拿玉瓶,是皇后的意思么?”
小钱道:“听李大人说,是她自作主张,顺道去的。”
皇帝终于开始疑心了。他已经等不及回宫来查,立刻任命了一个自己信得过的掖庭令严查此事。苏燕燕是皇后的贴身侍婢,已被众人视作皇后的心腹。她在慎妃临死前与慎妃单独攀谈过,皇后自然不能免除教唆慎妃自尽的嫌疑。
连环策!这连环之计,终有一环能致皇后于死命。
我冷笑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芳馨接过空碗,担忧道:“姑娘,陛下是已经起疑了么?”
我叹道:“他不起疑,那才怪呢!我原想着他去了南方,大约会缓一阵子再查。想不到他如此雷厉风行。”
芳馨道:“姑娘,陛下会疑心到咱们漱玉斋么?”
我心头一颤,定定看着她道:“一定会的。到时候,姑姑和绿萼、小钱,还有所有服侍我的宫人……全会被抓去掖庭属审问。苏姑娘都逃不过去的,咱们也都过不去。不但是我,连长宁宫刘女史身边的人,甚至弘阳郡王身边的人,都会去掖庭属走一遭。姑姑,你怕么?”
我本以为芳馨多少会有一丝害怕和慌乱,谁知她只是眉心一耸,随即澹然道:“奴婢不怕。”连她手中的空碗都没有半分颤抖。
我欣慰道:“为何?”
芳馨道:“姑娘是最敬重慎妃娘娘的,怎可能教唆她自尽?姑娘没有做过,奴婢问心无愧。因此奴婢不怕。”
我将双眼隐在藤萝的阴影之中:“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芳馨一笑:“人生在世,谁也不能在所有的事情上永远问心无愧。只要姑娘对慎妃自裁这件事情不知情,奴婢便不怕掖庭属的审问和酷刑。若掖庭属问奴婢旁的事情,奴婢只见到姑娘是女中君子,行事坦荡无惧,奴婢从没有见姑娘做过不端之事。”
我愕然。我自是问心有愧,哪怕在慎妃的事情上。芳馨跟随我多年,又一向见事通透。虽然我从没有对她说过什么,但她对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当不是完全无知的。不然那一次,司刑郑新在御书房说起舞阳君诅咒我的事情,芳馨怎能答得如此契合皇帝的心意与她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