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里,一切照旧,我也照样惫懒无赖,只在不多的时候去与大玉儿聊天,看她浑身散发着母爱的光辉,伺候那个才几个月大的小家伙。小孩子实在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尤其是对女人来说,那种曾经在大玉儿脸上的失落与哀怨随着雅图的出生和长大正在逐步消退。
我忽然想到多尔衮,不知该不该叹气,合上手里的书,躺到炕上发愣。最近我发现自己的一个大优点,就是对任何事情无论好坏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接受,包括十五岁就要嫁人这件事。原来女人都是一样,正常的都并不是对婚姻有天生抗拒,即使看过“婚姻就像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这样经典的论断,依然前赴后继,心甘情愿地自掘坟墓。而我能这么想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认为,这桩婚事纯属水到渠成的产物。煮熟的鸭子飞不了,只是时间问题,我还愁个什么劲儿?
躺着很快有了睡意,可刚盹着,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摇我的腿,我头也不抬道,“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
摇动继续,进而变成拉扯,我终于无奈地爬起来,撑起上下眼皮,盯着炕边上多出来的小小身影,好一会儿才锁定目标,“马喀塔?”
“安布!”她欢呼一声,改为扯住我的袖子,熟门熟路地爬上我的膝头,一张小嘴都快咧成三瓣,嗲嗲道,“安布陪我和叶布舒玩。”
“叶布舒?”我揽住她一探头,这才看到门前还站着个比她更小的男孩儿,顶着镶玉的秋帽儿,着一身红里翻黑的褂子,正懵里懵懂地看着我们。
我顿感不妙,立时睡意全无,这个小惹祸精,一点都没有遗传到哲哲的高贵优雅,每次来我这儿都要闯祸。我那套若琛瓯唯一没给多铎扫到地上的一只,就是毁在这黄毛丫头手里的,今天又把颜扎氏的宝贝给带我这儿来。天知道为什么一个四岁的小格格和一个两岁的小阿哥大摇大摆地进了我屋子,却不见后头追着喊“小祖宗”的那一大帮子太监嬷嬷……
看来只好自己解决,我抱起马喀塔走过去,刚想抬手摸摸叶布舒的头,他便吓得退后了一步,却自己绊了自己一下,“扑通”一屁股坐到地上,手里原本捏着的布老虎,骨碌碌滚到我脚边。
我自尊心大受伤害,难道是我长得像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哀叹一回,又怕他要哭,万分郁闷地捡起布老虎,把马喀塔放下,拽着老虎尾巴到他面前乱晃,口里连连道,“叶布舒乖……”慢慢伸出手去,逮着后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
好在过程还是顺利的,颜扎氏那里我也勉强算得上是常客了,叶布舒别扭了一阵子,终于在我臂弯里安分了,只是扔掉了布老虎,改为持续不断地扯我的耳坠,力气不小,真是疼得要命。
“安布,安布……”被我暂时无视的马喀塔开始继续扯我的袍子,“要抱抱……”
敢成是真把我当巴图鲁了?一个叶布舒就够让我受得了,你比他还多吃两年饭,要我同时抱你们两个,简直是不可能任务,于是俯身耐心道,“安布没办法同时抱你们两个,叶布舒比你小,你是姐姐得让着他。”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谁叫你要把他带来,现在看到了吧,这叫作茧自缚……
马喀塔瞅着叶布舒看了一阵,终于嘴一翘道,“你是弟弟,安布让给你抱抱,不过安布要陪我玩!”说完,拉着我的袍角就往外走。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期盼多铎快点来,凡是我小山居的看到马喀塔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包括那个办事挺有一套儿的李海,也因为两个月前被她要求玩捉迷藏而惨遭蹂躏。大概也只有多铎一眼就能把她给瞪回去。
“十五叔!”失望的语气响起来时,马喀塔正吊在我院子里的那棵不知名的矮树上,独自奋力攀爬,下面围着一群我院里的婢女太监。
“下来!”多铎手里还拿着一堆公文,转首递给小邓子,“越大越没规矩了,回头我告诉四嫂,看她怎么收拾你!”
“哼,我也要告诉额娘,十五叔又凶我!”马喀塔在树上眨巴着大眼睛,非常及时地端出了格格的架势,“楚楚可怜”地控诉道。
若不是这个场景已经上演过多次的话,估计在场任何人都会被骗个正着。僵持了不到半分钟,知道某人厉害的马喀塔终于放弃了自己的“靠山”,一溜烟滑下树来,正确无误地扑到多铎怀里,奶声奶气地撒娇,“十五叔,抱抱!”
真有她的,硬的不行就来软的,看到多铎白蝠滚银边的褂子上两个乌黑的手印,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今儿你是被她吃定了。”
他哼了一声,却还是把她抱了起来,一面不忘念叨,“疯成这样,看以后谁敢娶你。”
马喀塔趴在多铎肩上,手已经摸到他脸上去了,嘴里却不消停,“十五叔,是不是因为你那么凶,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娶到福晋?”
她的模样是大义凛然的,四周笑趴下的是不在少数的。
我凝望多铎脸上万分复杂的表情,深深受教,童言无忌啊,这才是以彼之道还制彼之身的精髓……我,记下了。
打发了人分别去哲哲和颜扎氏那里报信,得到的回复是:有劳格格了。于是我可怜的午觉时间全部消耗在陪这两个小东西耍宝上,马喀塔还嫌不够,又缠着多铎要学射箭,结果整个下午多铎一张公文也没看成。
好容易乱糟糟地熬到送他们回去,叶布舒已窝在多铎怀里睡着了,我看着那张肉嘟嘟的瞌睡脸,就没想通,为什么我抱着这小子时他就一个劲地扭个不停,无论我怎么哄都不肯叫安布,现在倒好了,换个人就安分的睡觉睡得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小孩子确实灵验,大概是单纯的缘故,其实很能看懂人心,或者说是直觉敏锐。那天我去探望大玉儿时,她碰巧不在,就陪着雅图玩了会儿,走的时候小家伙趴在床上一直盯着我,神色很是眷恋,弄得我忍不住又回去抱着她摇了阵儿。后来便想起马喀塔来,眼瞅着嘴上说十五叔最凶,一见多铎却必要小狗似的围着打转,软磨硬缠地撒娇发痴,也许就是因为知道虽然多铎不给她好脸色看,但并不是厌烦和她玩闹的缘故,只是宠人的方法不同而已。
我边想边走,记得苏茉儿说大玉儿往清宁宫的方向去了,便也拐到往那儿去的路上。没走出多远,就看到前方树枝颤动,人影一晃而过,待要收脚已来不及,只好顿在那里看大玉儿仪态万方地从路旁的小树丛中挪出来,朝我招手。
我下意识左顾右盼,她就说,“别看了,他已经走了。”
“我什么也没看到,只是……嗯,想瞧瞧这是什么树……”看起来我视力还不错,那个人应该是多尔衮,他们在这里干什么我就不研究了,反正也没办法找人八一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