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博尔济吉特,居翁牛特部。”就在我皱眉的瞬间,都善的佩刀已“唰”地贴上了伊尔扎布的脖子,“察哈尔的宰桑是你什么人?”可惜,后者丝毫不为所动。
事情也许不如我所想的简单,“放开他,”我挥手,“你可以走了。”
大概双方都没有想到那么轻易便有了结,都善惊异的目光在听到我的补充“给他一匹马”后,还没有收回来;摆脱束缚的伊尔扎布则戒心十足地扫视我们这支五六十人的队伍,当我笑道,“现在改变主意还不晚……”时才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拍马飞奔而去。
现在,换我们扮演猎人了。
十多分钟后,我们停在一个小毡包之前。毡包左侧垂有一根绳索,下端斜扯了一个小角度,埋入东侧的土里,这表示家中有人病重,都善神情不安道,“就是这里,奴才亲眼见到那小子进去的。”
我看了他一眼,说“那就瞧瞧吧。”
门帘被掀起的刹那,一个黑影直冲过来,好在我早有预料,侧身往门边一让,他扑了个空,待要回身再挥动凶器,已被我一把握住了手腕,“好刀呢。”
“福晋!”都善急上前一步,从伊尔扎济手上将刀夺下。
全过程他都仿佛认命一般并不挣动,只是冷冷地仰起脸对我道,“如今你如愿了?”
如愿的恐怕是他吧,我的目光落到屋内的一角,厚重的毛毯下盖住了那人大半张脸,看身型应该也是个孩子,“你引我来,是想我替你救人么?”
“你能做得到么?”
这个不问我会不会帮他,却问我做不做得到的小鬼,还真是让人不得不另眼相看。心里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来,我放开他的手,说,“叫孙梓方来。”
“再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孙梓方抹额头上的汗,“这位姑娘耽误得太久,邪风侵入脏腑,就是我师父亲自来,也救,救不了……”他是张仲其的关门弟子,临走前被塞给了我,本以为正好派上用场,结果未料是这样。
转而对伊尔扎布道,“你听到了吧?”
“姐……”他咬牙,握紧了拳头,眼眶里蓄满了泪,“总有一天,我要全部讨回来!”
向谁?林丹汗还是皇太极?或者是抛弃他们的父母族人?
当晚,这个大他两岁的女孩便离开了人世。临终前,忽然清醒地拉住弟弟的手,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当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我们时,便微微地笑了,仿佛只是片刻,她眼中凝聚的就光芒流溢,消散了……
伊尔扎布的小声抽泣终于变成嚎啕大哭,孙梓方留下料理丧事。走出屋外,夜风冰彻透骨,有很久我的眼前只有沉寂的旧日景象,陷入灰烬般的颜色中,在科尔沁和沈阳之间的这里,让人不自觉地想念温暖,或者只是什么人,也未尝可知。
天明的时候,我叫来伊尔扎布,问,“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他神情疲惫,已经失去了初见时的锐利和凶狠,看着远处时眼底有萧重的阴戾,更多的是迷惘,其实他只是一个很小的孩子,“姐姐她……”
我打开包裹,取出一只青花坛子,“半年前我最好的朋友在沈阳过世,我不想她留在那个是非纷乱的地方,就带她回到她出生长大的草原。如果你不介意,就让她和你姐姐做个伴吧。”
他有点颤抖,慢慢地把手放在骨灰坛上,低垂眼睑说,“我们是居翁牛特押在察哈尔的人质。”
“以后不是了,”我摸了摸他的手,柔声道,“你做得很好,如果你没有带着你姐姐逃走,你阿玛一率部叛变,你们现在的境况只会糟糕十倍。”
孙梓方昨夜已问了个大致,林丹汗第三次败退后,身为宰桑之一的额琳奇岱青萌发归降后金之意,与另一宰桑多尔济塔苏尔海商议,各率残部脱离察哈尔,额琳奇岱青虽有一对庶出的子女留为人质,此时却也顾不上了,若非有人透露消息,使得他们趁乱出逃,大概早被林丹汗捉去祭刀。
无论如何,活着总不算是太坏的事。至于以后他要报仇还是要做什么,那是他自己考虑的问题了,拍拍他的脸,又问了遍,“想好了没?”
他静静地点了点头。
按照蒙古习俗,我们拆了一顶帐篷,斩杀母马子马一对,配上鞍辔,埋入土中,意在另一个世界也不会短了粮食坐骑。在我看来这有些残忍,可是他坚持着,我也就没有反驳。最后我们骑马踏平土地,没有墓碑和标识,开春草长莺飞时,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她们的宁静。
“以后你就叫博瀚吧,”我搭着他的肩说,“将来教你汉文,会懂得它的意思的。”他低声答,“好。”
如天空一般广博,像草原一样浩瀚。如果可以,但愿他能忘记仇恨与孤独。
随着天气转暖,阿玛的病开始好转,到了那达慕举行时,竟可以下地由人搀扶着慢走了。额娘高兴之余,催促我们出去散心,“都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别成日闷在屋子里。”
对于那达慕我的印象还只停留于书中偶尔瞟到的几行字,知道男人要进行赛马、射箭、搏克三项竞技,获胜者十分风光,至于女人,忽必烈时代还有上场的资格,现在大概就剩看得份了,想到这里我的兴趣便自动逃走了。
可是诺敏却很来劲,一大早就衣着光鲜地跑来撒娇,“姐姐,今日比赛马,吴克善家的小子要上场呢,咱们去给他鼓鼓劲。”
我打量她特别的装扮,取笑道,“那么性急,不是想要物色如意郎君吧?”据我所知,她还未定婚配,提亲的倒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