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这小麻烦精还不乐意,拉着博瀚的袖子不放手,“哥,你别走,”一面小猫似的拿眼偷觑我,“娘,我不淘气,你也教我好不好?”
再过一年半载,做为宗室弟子的他,免不得要去上书房听夫子讲解四书五经。即便我有心要教,只怕也没太多时间,叹口气道,“既然要学,就要有规矩。明儿起,巳正到书房来,不许迟到,不许耍赖。”
他大喜,跳下椅子黏到我身边,踮起脚来撒娇地亲我的脸颊,我捏了捏他的耳朵,道,“去,得了便宜还卖乖。”
安和听课还算老实,我每日只讲一个时辰,多了小孩子不容易接受,第二天用闲谈的方式略为考校,午后无事,他便磨着博瀚学骑射,一段日子下来,倒比以前结实许多,张仲其偶然见了,捻着胡须慢悠悠道,“福晋这可信臣的话了?看看,才几天,就和小老虎一样。”
我替皎皎擦了擦口水,笑回道,“对,现在不兴家养,干脆放生算了。”
多铎知道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兴致高涨地表示要带安和去狩猎。
结果第二天,过了预定时间大半个时辰,还不见他人影,我不耐烦再等,让荣贵留在府里候着,便牵了大红袍出门。
在小校场门口拦住进去通报的守卫,将马缰递给他,自己悄悄绕到不远处的树下。
放眼望去,安和正举着弓,一板一眼地瞄着靶子,哦,还挺像回事,就是离准心差远了。博瀚抱着肘站在一边,不时提点要诀,偶尔也上前纠正姿势,实在射得离谱,就作势要打屁股。安和根本不怕这种象征性的惩罚,于是最后往往以两人丢了弓箭闹成一团收场。
我笑着摇摇头,忽听得草皮唏嗦声近,已被人自后抱住,“等很久了么?”
“还好。看孩子们玩闹,也不算闷。”
他扳过我肩,有些歉疚道,“朝里的事耽搁得晚了,对不住。”
我对他的忙碌习以为常,拍拍他的手,笑道,“我还没和安和说。”不过他带了数十骑侍从大张旗鼓而来,想要不惊动旁人也难。
安和发现他爹的存在,老大远就跳起来惊呼,“阿玛!”
多铎等他跑近,便一把将他抱起,指着靶子笑问,“你射的?你博瀚哥哥有没有帮你?”
“没有,哥只教我法子,我每天都有练的,”安和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转身寻求支持,“额娘,是不是?”
“是——”我伸手捏了捏他晒得通红的脸颊,“用过午膳就连鬼影子都看不到了。”虽说是他自己努力的成果,可他开弓的地方离靶子还不到三十步,另外还掉了一地脱靶的箭,好在我本也不指望他百步穿杨。
多铎丝毫不以为意,一脸宠溺地看着儿子道,“这些死功夫,有心就练得好,走,阿玛带你打兔子去。”
安和顿了顿,随即两眼放光,搂着他脖子大喊,“我最喜欢阿玛了!”我赶忙腾出手来捂住耳朵。
入夏后城西一带林子郁郁苍苍,触目皆是明快的墨绿,翠绿,碧绿,浅绿……日头很暖,却并不觉得懊热,久违的策马急驰,与迎面扑来的劲风,让人浑身放松。
不知谁喊了声“在那边!”顿时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
多铎带着安和一马当先,随后是两三个亲卫,我略微落后,虽也看得到草丛里若隐若现的一点灰色,但位置却并不理想,这时索性紧了紧缰绳放缓速度,将抽到半途的箭送回箭囊,只作壁上观。
而多铎握着安和的手,看准了距离,开弓撤弦,可谓一气呵成。
我在心里喝一声彩,提缰赶上几步,侍卫已经拣了猎物回来。
“不要……拿开!”还没等我勒马站定,便见安和猛地转过身来,他脸色发白,几乎是惊惶地叫我,“额娘!”当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长弓上,却猛然止住了挣扎。
我被他吓了一跳,随即疑惑地望向他爹,多铎却不看我,一手圈住儿子,一手将那倒霉的兔子拎起来,冷然道,“睁开眼,看仔细,”雪白的羽箭穿脑而过,甚至没有溅开多余的血,确实是他的风格,干脆利落,“今儿是打猎,往后上了战场,我不管你心里有多不愿意,都不准露出这样的表情,更不准哭,不准逃。”
这恐怕是他能说分量最轻的话了,安和不能理解吧。我心里明白,可凝视安和哀求的眼神中仍抹不去的震惊和厌恶,只能轻声道,“安和,听到你阿玛的话了么?”
他紧紧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倔着不肯开口,我叹了口气,伸手想将他抱到鞍上,他却拽住多铎的手臂,慢慢回过头去,“阿玛,我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便无人说话。
快到家时我才注意到博瀚并未跟来,转身问随行的侍卫,有人回道,“方才出校场时,博瀚小爷道府里还有些什物要采办,便先行离去了,让福晋不必担心。”
我轻“嗯”了声,尽量告诫自己不必多想。
晚上去安和房里,他红着眼钻到我怀中,我拍着他的背,道,“睡吧,额娘陪着你。”他这个年纪,还会为白日里所为做噩梦吧。
一直到胸口传来轻浅均匀的呼吸,我才吹熄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