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道:“不错,这次朕叫你们来,便是要你们领兵十万,伏于豳州。豳州多山,山深且险,且距长安不远,足可遥相呼应。”
李靖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长安成守军加上众将领家将、附近府兵,也只有十四万,臣等领走十万,城中只余四万人,怎能抵挡突厥十五万精骑?”
长孙无忌也变色道:“陛下,豳州伏兵本奇兵,起出其不意之效,人多反而不易隐藏行踪。留守城中之兵乃是正兵,与敌正面交锋,恕臣直言,四万士卒若在城下列阵,突厥铁骑可一举踏平,请皇上三思。”
李世民微笑道:“颉利与突利都曾与朕并肩作战。深知朕擅用奇兵,因此每与朕交锋,均瞻前顾后,疑神疑鬼,唯恐中计。你们都应该记得两年前我们被困豳州,粮草残尽,我带百骑出阵
,邀颉利面战,颉利宁负突厥勇士之名亦不出战,便是怕中我的埋伏。这次布阵,颉利之心不会放在正兵上,而是打探奇兵所在,如若奇兵数少,可能被颉利各个击破,而十万伏兵,则非他轻易能胜了。至于守城,四万将士足以坚持至你们求援。”
李靖道:“奇兵若被侦知,便不是奇兵了,陛下之意,是反以豳州伏兵为正兵,长安守军为奇兵
,更让颉利猜疑会有更隐秘的伏兵,不战自乱。陛下奇正之道,远乎一心,已得孙子真传矣!只是以四万将士效武德七年故事,若被颉利识破,陛下安危必受影响。”
李世民决绝道:“欲打胜仗且以弱敌强,怎能不冒险?朕乃真龙天子,必受皇天保佑,况且还有程知节等将护驾,颉利伤不朕。朕只要有弓箭在手,便是上阵厮杀又有何妨?”
李靖与长孙无忌不禁异口同声叫道:“陛下万万不可!”
李世民道:“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朕亦不想多起兵戈。能不战则不战。况且四万之兵,亦可做十万兵用。药师,你是否知道可以惑敌耳目,以少充多的阵法?”
李靖沉吟片刻道:“臣知矣。臣行军步阵,以车厢为城垒,以鹿角为城墙,以旗分军,以帐幕分队。五十人为一队,每队给一旗,大总管及副总管则立十旗以上。颉利与我数次对敌,熟悉我军建制,若将营地加大,多置旗帜,城墙上亦遍布旗帜,四万人足以当十万人。”
李世民从座榻上一跃而起,吓得李靖和长孙无忌也连忙站起,李世民笑道:“时间紧迫两位爱卿速去取兵部勘合,率兵赴豳州,突厥军的斥候部队恐怕已经开到长安城下了。”
李世民所料一点也不错。尽管李靖与长孙无忌都是带兵老将,严令紧守机密,但十万大军移动怎能做到滴水不漏,很快探马便报知了突厥的大可汗颉利。
颉利可汗登上突厥霸主地位的历史便是一幅充满暴力与血猩的画面,他不但善于运用各种战术,更是一位骁勇的战士,每次作战均冲锋在战阵最前,一柄弯刀不知砍杀过多少草原勇士和中原义军领袖。而他唯一未敢回应的挑战,便是两年前,李世民率百骑迎击他一万精骑,颉利慑于李世民善用奇兵的威名,退缩不出,继而中了李世民反间计,与突利不和,无功而返,这成了他的一次大耻辱,他发誓这次要用李世民的鲜血或降书来洗雪。
听到了探马的禀报,他大惑不解,问他的叔叔,同样是闻名大草原与中原的勇士突利,道:“李靖和长孙无忌率十万军队绕到我们侧方的豳州,如此张扬地设置奇兵,李世民有何用意呢?”突利也疑惑道:“如此设伏,我们肯定能打探出来,而如果属实的话,长安城中不过有五万人,我们完全可在李靖和长孙无忌的伏兵杀到以前夺取长安城活捉李世民,然后回头再迎击援军,李世民和李靖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颉利道:“中原之中,能与我斗志斗勇的只有李世民一人而已,事实证明,所有低估他的人,包括王世充,李密,包括他的哥哥、父亲都栽到了他的手上,与他交手,还是小心为上。”突利点头称是,答道:“不错,我们不如派使臣先去摸摸他的底,看他到底有几分把握,尤其是他的奇兵设在哪里,到底是豳州还是长安城,还是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我们先将军队驻扎在渭水北岸,待李世民有反应后再决定先攻城还是围城打援。”
出使大唐的重任落到了兴勒的头上。兴勒的父亲是汉人,是个周旋于草原各部落的商人,在一夜风流后远走高飞,只剩下兴勒的母亲含辛茹苦的拉扯大孩子。兴勒极为聪明,精通草原各部族语言,更向往汉族文化。长大后亦象他父亲般在中原与西域各国、北方民族大做生意。一次在草原上他的货物被马贼动劫走,恰好遇上了微服出游的突利,突利见他如此聪明又通于事故,便把他留在了身边。
兴勒经商多年,善于看人脸色,辨别真伪。这次临行前颉利再三叮嘱,一定要从李世民的一举一动中看出,李世民是行险一搏还是有恃无恐。
兴勒带着大量的羊绒织品及珠宝玉石来到长安城金光门,远远便被门上官兵喝住。兴勒用流利的汉语喊道:“我是颉利可汗陛下派来的使臣,要见大唐皇帝陛下!”一时间,本已高度戒备的城上更加紧张起来,至少有一张强弓瞄准了兴勒及他的随从。兴勒轻轻祈祷他们别因为过于紧张而射下箭来,自己死不足惜,误了可汗交待下来的事就罪不可恕了。
守城官兵很快就告知了当值的守城将军苏烈和侯君集,苏烈在垛口看了他们一眼,冷笑道:“打到长安城还要派什么使臣?干脆一通乱箭射死算了。”候君集知道他在说笑,不过还是叮嘱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点风度还是应该有的。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禀报皇上,见与不见,由他亲自定夺。”
李世民正在两仪殿同王诖、斐寂、封德彝等商讨政事。他侃侃而谈道:“前隋建朝,盛极一时,伐周来陈,一统天下,数伐高丽威名远播,而杨广无德,推行**,百姓一怒而起,大隋基业几三十年即亡。魏征曾言,君为舟,而百姓为水,水可载舟,亦可
覆舟,此言极是!”房玄龄道:“陛下言之甚是。臣等亲历大隋之亡,百姓绝不可欺。臣读史,秦始皇施**于民,二世更甚陈胜吴广一介草民,揭竿而起,举国响应。想秦逐灭六国,一统天下,是何等的强横,秦军纵横沙场,鲜有败绩,竟被草民一举灭亡,不能不发人深思。”杜如晦接着说道:“汉高祖刘邦出身无赖,却因其熟知百姓之威,以儒学立国,罢黜百家,推行仁政,随后之文帝、景帝、武帝,无不续行之,终使汉朝延缓数百年之久。”
一提到汉武帝,李世民不禁又想到了汉武帝派大将卫青霍去病北拒匈奴的故事,轻叹一声道:“汉武帝北灭匈奴,始于元光六年,历时三十余年,经漠南之战、河西之战、漠北之战三役,方才奠定胜局,终成一代伟业,不知朕能否重演汉武帝昔日雄风?”
房玄龄等人并不奇怪李世民为什么忽然岔开了话题,事实上,突厥兵临城下,李世民竟还有心思招集文臣商讨恢复生产、安抚民心的民政,才让他们感到诧异。
李世民道:“众爱卿不必惊慌。颉利此次率兵来侵,并非想灭我大唐,他见朕登基,不知与突厥有何利弊,于是率师来耀武扬威一番,朕早已有退兵良方,不足为患。举国百姓历隋末杨广搜掠之苦,继而朕与父兄平定全国东征西讨,如今天下初定,休养生息才是第一位的,民若不富,国怎能富?国若不富,又安能灭掉突厥,安定边陲?汉武帝漠北一役,卫青霍去病率战马十四万匹出塞,今日我大唐举国战马不足八万,何以与突厥大战?”
房玄龄暗想,李世民深思远虑,想的竟根本不是这次战争,而是积蓄国力,与突厥进行的决战。自己自负有经天纬地之才,却还不及皇上的远见!念及此,不禁跪倒道:“圣上深谋远虑,非臣等所及,臣目光短浅,只及一时之地,未能及远,听圣上一言,顿开茅塞!”众臣也一齐跪倒道:“皇上圣明。”李世民皱皱眉,道:“都起来吧。你们是不知朕已为此役做周密布署,虑及京城百姓罢了,朕适才所说,你们也未必没有想过,如此当面吹捧,恐怕会长我骄矜之心,反不如多谏我之不足。天下虽是朕一人之天下,然以我一人之智,难免百密一疏,还靠众爱卿极力扶佐。本朝立国不久,百废待举,你们有何建议,尽管写成封事递上来,言者无罪,只要其心正,忠于朕,利于大唐江山,便是直摘朕与太上皇之过失,朕也不会怪罪你们!”众臣一齐俯下身去,道:“皇上圣明。”
这时,政事堂执事来报:“侯君集将军求见!”李世民道:“让他进来吧!”
侯君集一路策马狂奔,气息甫定,先向李世民见礼,然后道:“颉利派使臣前来,臣不敢擅断,特来请皇上下旨。”李世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颉利果然沉不住气。使臣现在何处?”侯君集道:“还在长安城下。”李世民道:“放他进来,然后带进驿馆,好生招待,就说朕今日累了,明日再见他。招呼他的人要小心谨慎,不可多发一言,若泄露一点军机,立斩!驿馆要严加看守,不许使臣出驿馆一步!”侯君集大惑不解,问道:“臣愚昧,如陛下不见使臣,驱他回去或斩了不就可以,又何必让他进来?”李世民笑道:“朕自有主张,你速去办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