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俯身查探,两个卫士身子微温、新死未久,撕开一人锦衣,那人“膻中”穴有一块淡淡的瘀青,四四方方,形如细小印章。
乐之扬变了脸色,天下间,除了花眠的铁算筹,更无第二件兵器可以留下如许印记,定是先前相见匆忙,惹动东岛诸人的疑心,跟踪而来,发现了朱微的身份,趁乱将她劫走。
乐之扬暗骂自己大意,回看厢房,并无打斗痕迹,试想东岛四尊联手,席应真也难言胜算。朱微别说反抗,恐怕连拔剑的工夫也没有。
道衍注视瘀痕,沉吟道:“看样子,应是东岛的手法!”
“东岛?”燕王吃惊道,“他们怎么会在京城?难不成他们跟老三也有勾结?”
道衍沉默一下,叹道:“若是如此,大事不妙。”
乐之扬一颗心似在油锅里煎熬,东岛和朱氏势同水火,朱微落入其手、断无活命的道理;可是事已至此,着急也是无用,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波澜,凝目察看周围,力求发现蛛丝马迹。
环顾一匝,并无踪迹,正绝望,忽见东南檐角有一点白影。他心头一动,纵身跳上屋檐,却见瓦片下压着一块白色汗巾。
乐之扬取出汗巾,借月光看去,上面绣着兰草,“君子如兰”,乃是当时男子常用之物。兰草下方歪歪斜斜地写着“南汩……”二字,色泽血红,字迹潦草,应是某人咬破指尖,仓促写下。
“朱微么?”乐之扬急转念头,“不对,四尊手下,岂容她通风报信?况且这字迹……”他灵机一动,“莫非是江小流,那小子不学无术,斗大的字也不识几个,不过……听席应真说,东岛承天机宫余脉,文武兼修,文采风流者不在少数,江小流数年来身在其间,想不识字也难,这字迹丑怪拙劣,真如小儿涂鸦,若是他的手笔,倒也不足为奇。至于‘南汩’二字,‘南’是城南,这个‘汩’么?‘曰’部太小,大有未尽之意,啊,是了,应是‘湯’字没有写完,城南之‘湯’,莫非是‘汤府’?”
乐之扬对京城了如指掌,城南宅邸莫过于信国公汤和的府邸。洪武功臣中,汤和一生谨慎,得以善终,朱元璋对他赏赐丰厚,府邸也格外壮丽。说到城南汤府,京城无人不知。
众人见他上了屋顶,本就心疑,忽见他收起汗巾,转身就走。燕王忍不住叫道:“你去哪儿?”
乐之扬充耳不闻,道衍跳上屋檐,见他几个起落,越过屋脊消失。道衍不由叫了声“道灵”,可是无人回应。
燕王也上了屋顶,和道衍对望一眼,跌足怒道:“糟糕,让这竖子坑了!”
道衍微微皱眉,不知如何说起。乐之扬不告而别,燕王起了疑心,只当小道士勾结晋王,设计将他引入险地。道衍虽觉不至如此,可是当下波诡云谲、形势万变,朱棣酷似其父,向来多疑,道衍此刻偏袒,将来必受猜忌。
正感棘手,忽听远处传来厮杀。朱棣变了脸色,跳下屋檐,道衍展动身法,跟随其后。
二人赶到围墙,忽见墙上多了一个缺口,多名禁军挺抢钻了进来。王府死士挥舞马刀拦截,双方刀来枪往,死士悍勇非常,禁军死伤多人,支撑不住,一步步退向缺口。
忽听一声长笑,一人光头白袍,越过围墙,抓住一名死士,随手抛出,死士撞上一个同袍,两人哼也没哼,立毙当场。
来人正是冲大师,他钻入人群,横冲直撞,刀枪箭矢一碰就飞,而他一挥一送,必有武士丧命。
朱高煦凶暴胆大,偷偷绕到冲大师身后,举起马刀,对准和尚光溜溜的脑袋尽力砍出。
谁知刀下一虚,对手失去踪影。朱高煦应变伶俐,运刀横斩,冲大师暗叫了一声“好”,伸出食中二指,轻轻钳住刀锋。朱高煦刀势受阻,难进分毫,他甚是滑溜,撒手就逃。
冲大师冷笑一声,掉转刀锋,嗖地掷出,刀刃流光,快比闪电。
叮,一声激鸣,马刀歪斜,贴着朱高煦的身子飞出,旁边一个锦衣卫躲闪不及,刀尖穿胸而过,带着他飞出丈许,一路扎穿两人,三人连成一串,笃地一声钉在墙上。
朱高煦吓出一身冷汗,定眼望去,击中马刀的竟是一枚瓦片,忽听身后风声激烈,回头一瞧,道衍双掌飘飘,跟冲大师斗在一起。
两人秦淮河交手过一次,彼此深知根底,此刻事关天下,出手更无迟疑。冲大师固然拳法如电,曳牛伏象,势大力沉,道衍也是出手刁钻,进退诡谲,掌力并非刚猛,可是余劲绵绵,经久不息。以冲大师之能,手臂连挨数掌,也觉胸口发闷,对方劲力留在经脉,逐不走,驱不尽,来回叠加,竟成堵塞瘀滞。冲大师连出重手,想要雷霆一击,道衍料敌先机,总能先行避开,冲大师拳势稍弱,即刻乘虚而入,掌法精妙诡奇、异想天开,每每从对手意想不到的角度出手。
冲大师越斗越惊,秦淮河上他就有疑惑。他和席应真多次交手,对于太昊谷的武功不说了如指掌,也是颇有心得。该派了情祖师,一身武功以“归藏剑”为最,“归藏剑”源自穷儒公羊羽,效法先天易理,法天象地,博大精深。可惜,术数本非了情之长,这一门剑法上成就有限,到了徒儿天哑,术数上的才华又不及了情,如此代代相因,“归藏剑”的许多精妙之处湮没不传,后来加入星象弈术,也是历代祖师为了弥补剑法缺陷、穷极思虑,不得已而为之,虽然另辟蹊径,可也驳杂不纯,不及“归藏剑”浑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