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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孟家大房鲜花着锦的时候,孟如意就是这永州城里头一份的千金明珠,哪家的小娘子在她眼前不得被压着一头。
谁能料想,即便后来家破人亡沦为孤女,再见面时,竟还是她高座上首,尊贵无匹。
心下感叹着,口中却是道:“哟,怎会受了寒?这女儿之身受了寒气,可是可大可小的,大夫是怎么说的呀?”
孟如意听她这样说,不由想起先前府医“不利子嗣”的说法。虽后来吴大夫安慰了她许多,但话里话外也是尚有机会、不可情急的说辞。面上不觉淡了笑意,勉强道:“并无大碍,多谢夫人关怀。”
言辞间有不愿多谈的意味。
她毕竟年纪轻,不谙世事,心事藏不住,王氏却是浸淫后宅数十载的世家主母,只一来一回间便听出了端倪。
心念不觉微转。
其实她此次前来,虽是说与夫君同来拜见上官,实际上夫妇二人直到来的路上还在为一事争执不休。
原是明彦松一直在盘算着,将自己的大女儿明玉珠嫁给裴宵这件事。
这还得从裴宵尚未定亲之时说起。
明家虽执掌永州兵权已久,在永州军中根系极深,但在徐勉之派来的人接手永州军的这两年多时间里,依旧还是动了明家根基。
天下大乱后,明彦松趁乱夺回了兵权,可他心知面对即将到来的诸军混战,他们明家实则处于十分不利的位置。
永州地势得天独厚,面山向水,物产丰饶,自古便是富庶之地,且纵观大齐朝,一直是整个中南道的首府。这样的一座城池,便如一块肥得流油的炙肉,定会被各方势力以极快的速度盯上。
而他收回永州兵权后,深知这支军队已千疮百孔、人心不统,短时间内很难整饬到从前的战力。若遇猛攻,很难说能守得住城,更不用说主动去进攻别家的地盘了。
是以,他一早便琢磨着,须择一雄主投之。
无奈周边几州的指挥使才干并不能令他信服,甚至一度在官位上还低他两阶,叫他主动去向这等人投诚,他实在意难平。
就在这时,安宁侯裴宵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中南道的战场上,不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安宁侯,不得不说是个人物。掌西北五州兵事,且长年不是在交战就是在战备,兵雄马壮,若他也想逐鹿中原,明彦松私心里认为,那将很难有敌手。
更可贵的是,这位安宁侯还是一位尚未婚配的大好青年。若能与他联姻,那这座城便绝不算白交了。
于是,观望了一阵之后,他递出了投诚书。原打算待来往几个回合,稍事熟悉些之后,就婉转向他提一提大女儿玉珠的婚事,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毕竟,这永州城他虽交了出去,人和兵马却还在,若能联姻,相信对裴宵来说,亦是一颗定心丸。
却不料很快,他便听说裴宵前阵子已匆匆定下婚约,并且即日便要成婚的消息。
刚听说的时候自然是沮丧了一阵的,只因若事情能按照他原先的设想进展,那将再完美不过,眼下忽然没了联姻的纽带,他在裴宵阵营里的地位将尴尬起来。
潜心思索了一段时间后,明彦松还是决定,即便裴宵成亲了,他还是要与之联姻。
往长远计,这安宁侯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天子,给未来的天子做妾,那便不算做妾。更何况他女儿有永州五万大军做陪嫁,即便是做妾,那也是顶顶尊贵的贵妾,说不得还能压正妻一头。
毕竟他也听说了,裴宵娶的是他的老上官孟昶留下的孤女,空有美貌而已,不足为惧。
一番琢磨之后,他是自洽了,可夫人王氏听说之后,却是极尽反对。
她生的嫡长女,怎能与人为妾?!
你说给皇帝做妾便不算做妾?那等那厮当了皇帝之后再来分说吧。
夫妻二人为此闹了不短的时日,临来拜见的路上,明彦松还严词命令王氏,定要在孟如意面前提及此事,并且要想尽办法消了她阻拦的心思,以便他择机向裴宵提议时少些阻力。
王氏原本并不打算屈服,可谁想话赶话说到这里,她的心思不由活络起来。
后宅里的女子深知,子嗣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若正妻注定无子,那么这个贵妾,或许也不是不能权且做她一做。
一个无父无母又无子嗣的正妻,对一位乱世枭雄而言,便如同一个随时可被扔掉的物件。而她的女儿,身体康健,兼有明氏家族的庇佑,前途却是不可限量的。
心思百转间,花厅内的空气似有些窒住了。孟如意实在不知该与这样的长辈聊些什么才好,想了想,正欲问一问她熟悉的人,却听王氏先开口了。
“你玉珠妹妹听说我要来见你,原非要缠着与我一道的。我跟她说,‘今时不同往日,如意现下已不只是你的小姊妹了,为娘今次是以朝廷命妇的身份来拜会上官的,待下次有机会才能带你见她。’”说到这里,以帕掩口轻笑了一声,又道:“我走时,她还不死心地一路跟到马车跟前,可见想你想得紧。”
提及自己熟悉的小姊妹,孟如意放松了些,她笑道:“夫人言重了,此行原该叫她一块来的,我也许久未见过永州旧友,甚是想念。玉珠妹妹一向可好?”
王氏笑答:“好,好得很呢。”说着,忽而又转了音,“哎,就是这婚姻之事,叫我和她爹愁得紧。”
孟如意礼貌应对,安慰道:“有您和明大人为她把关,玉珠她定会嫁得好人家的。”
“话是这样说不错,只她与你同岁,今年也是二九之龄了。”王氏又叹了一声,“这永州城里上上下下都寻摸了个遍,竟没一个合适的小郎。再加上眼下世道乱了,若嫁得远我也实在是不放心呀,拖来拖去拖成仇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