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进来!”
伴随着话音砸出来的,还有一个直冲脑门的乌木镇纸。
玉九思十分狼狈伸手接住,只觉手掌发麻,小臂都快折了,这要是真砸在脑门上,怕是不死也得傻。
看来王爷试探那位苏舅爷,怕是没试探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来,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记着他那点儿荒唐事。
玉九思提着一口气,灰溜溜地进去,将乌木镇纸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桌案原来的位置,抢先制造话题道:“王爷,属下送凤舞姑娘回去的时候,瞧见苏姑娘了,您猜她怎么着了?”
瑞王坐在桌案后,又将乌木镇纸拿在手里把玩,阴恻恻道:“无关紧要的事情本王不想猜,之前让你去查接连几任漕司转运使免职被害之事,查得如何了?”
玉九思听了这话,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赶忙从旁边书柜里取出一摞履历册子,感慨道:“两江商帮势大,扎根抱团,利益往来之巨大,偏偏漕司又刚好卡在其咽喉之上,商人位卑却贪婪,十之四五的利润便能让其铤而走险,手段层出不穷,但凡有不同流合污者,说拉下马就敢拉下马……”
玉九思一本本翻开那册子,依次回禀道:“上一任漕司转运使纪宏昌乃二甲进士出身,后入督察院,素有廉洁奉公之清名,因此得太子殿下看重,任命其为江苏漕司转运使,前年上任,行事谨慎严苛,从不与商帮相往来,可却在今年年初时被人举报贪污了白银四十万两,证据确凿,如今人被关在京都刑部大牢,待案件审理清楚,怕是就连太子殿下也无法保他,抄家灭族倒不至于,但贬官流放估计是少不了的。”
柴珃问道:“既然行事谨慎严苛,又从不与商帮相往来,那又是如何贪污了四十万两白银,还证据确凿的?”
玉九思道:“属下正要说起此事因由。”
玉九思继续道:“那纪宏昌廉洁奉公、耿直清正是不假,可却极其爱好书画,江苏商帮投其所好,找了一些书画名师作托,将纪宏昌给捧得云里雾里,飘飘然然还真以为自己也是书画名家,有人花万金向他求一副字画,他竟然也允了,可不就入套了嘛。”
柴珃指尖转悠着乌木镇纸,不意外道:“人非草木,七情六欲,只要认真去找,总能找到突破口,倒也算是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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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九思点头赞同,又翻开第二本册子,简单总结道:“上上一任漕运转运使廖先光,同样也是东宫门下臣。”
“他倒是没有那些个文雅爱好,可惜却有一个自作聪明的夫人,被人哄骗着投钱做买卖,只投出去几百两银子的本金,最后竟赚了几十万两白银的分红!”
“这都不是天上掉馅饼了,这是有人直接往她嘴里塞肥肉啊,可笑她竟然也敢瞒着丈夫悄悄咽下,最后连累得丈夫被贬官,家产全都被罚没充公。”
玉九思翻开第三本册子,又继续道:“上上上一任漕运转运使徐子升,出身于世家,依旧是东宫属臣,自幼长在锦绣堆里,既不爱书画,又有一个贤惠持家的好妻子。”
玉九思语气转折道:“可偏偏那徐子升是个好打抱不平的,长了一颗怜惜弱小的仁善心肠,见不得有孤女被恶霸欺辱,自个挽了袖子就去帮忙,推搡时却不小心伤了那恶霸的性命,殊不知这所谓的恶霸与孤女,本身就是一场仙人跳,那孤女扭头就变了脸,状告其残害平民,害死了自家兄长,最后结果么,自然又是贬官流放。”
玉九思总结到最后,耸肩摊手,表示他这个旁观者竟也十分无奈。
柴珃也有些恨铁不成钢道:“皇兄前后任命并重用的三任漕司转运使,就这样通通被拉下马,说无辜吧,也不算无辜,可要说罪有应得吧,好像又都挺无辜。”
玉九思附和道:“可不是么,在没担任漕司转运使之前,无论是徐子升、廖先光、还是纪宏昌,基本上都是要政绩有政绩,要官声有官声!可再好的一个人,你把他放到五毒俱全的糟污环境里,最后怕是也防不胜防啊。”
玉九思说到这里,又举例道:“就好比王爷您,再是贤明睿智,昨夜不也赢了几万两银子回来么,得亏那刘三公子是个没心眼的,这要换一个心思阴险的,您估计也得入套。”
柴珃见他又不知所谓,笑了笑,幽幽道:“栖霞寺主持佛法精深,本王派人将阿迦罗送过去跟人论佛修行去了,最好是闭关一阵,免得他六根不净,总是受妖孽所惑。”
玉九思:“……”
柴珃冷哼一声,又饶有趣味道:“本该清心寡欲的出家和尚,却连自己的鸟都管不住,若是去了栖霞寺都无法悔悟,本王倒是可以帮忙送他去皇宫净身房,彻底斩了那孽根。”
玉九思:“……”
玉九思悔不当初,连连求饶道:“王爷恕罪,都怪属下不知检点,阿迦罗的鸟何其无辜!要不您还是抽属下鞭子吧,”
柴珃冷着脸道:“呵,放心,该你鞭子,不会少了你的。”
指尖点了点桌上的剩下的册子,柴珃又肃声提醒道:“继续说正事,别整日只想着玩鸟。”
玉九思翻开另外两本册子,一板一眼道:“徐子升、廖先光、纪宏昌三任转运使,全都由太子殿下所任命,却接连获罪贬官,连累得太子殿下也威望受损。”
说到这里,玉九思偷瞧了瑞王一眼,才又接着说道:“而在徐子升、廖先光、纪宏昌之前的两任漕司转运使,先后却都是皇后娘娘安插过来的……”
玉九思道:“徐子升之前的那一任转运使姓卫,名冕,若论亲缘关系,应该算得上是皇后娘娘的表姐夫,但其本身却是个贪婪又贪财之辈,刚到江苏漕司转运使任上不到三个月,就跟商帮的人勾结在一起,前后连任六年,贪下白银数百万两,还曾多次参与私盐买卖,种种罪状一经查处,直接就被判了绞刑,并罚没所有家产。”
“卫冕之前的再上一任转运使,则姓苏,名长智,乃现任昌平侯独子,跟皇后娘娘自小一块长大,虽是隔房族兄,可关系却比亲兄长还要亲近。”
玉九思说完,又偷瞧了一眼自家主子,见其依旧不吭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苏长智在江苏漕司转运使这个位置上同样连任有六年,与两江商帮基本都是正面过招,并未被人抓住任何阴私把柄,直到第六年任期快满时,才因为一次出门上香,遇到一伙逃窜的凶犯,不幸被害。”
柴珃听到这里,终于有了反应。
他伸手将记着苏长智履历的那本册子接了过去,简单翻看一遍后,若有所思道:“卫冕知法犯法,死有余辜,抛开他不谈,同样是与两江商帮斗法,苏长智之死,与徐子升、廖先光、纪宏昌之折损,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手段,前者刚猛直接,后者曲折委婉……”
玉九思顺着瑞王的思路接话道:“背后谋划之人,估计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柴珃沉思片刻,十分果断道:“将徐子升、廖先光、纪宏昌三人之折损,也暂时先搁一边,重点去查苏长智之死。”
玉九思闻言有些头疼,忍不住叫苦道:“事隔了有十五年,案情也早已经盖棺定论,即便遗漏有蛛丝马迹,怕是也被时间磨平了,不好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