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事物在坠落。
我看见树叶凋零,高楼崩塌,眼泪滑落。
穿越街头的那辆摩托车,我看见它跌倒,滑行,在路面擦出朵朵花火,那一男一女两位骑手,像无助而柔软的虫子,被惯性与重力甩向路边的石栏,盘成曼妙的形状,流淌着艳丽的汁液。
我跟在堆满垃圾袋的板车后,看着那如雪山般晶莹闪亮的垃圾,散开、倾倒,恶臭满地。
我看见风暴中的广告牌,如枯叶摇摆,斜斜地插向地面,击中鸣叫不已的汽车头部。
我坐在空旷的旧食堂里,抬头看了一眼高而奇怪的屋顶,它回赠我一块残缺的瓦片和满头灰沙。
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我纳闷。
我看见父亲那庞大而笨拙的身体,缓慢地,无可挽回地轰然倒下,再也没有起来。
我看见我在坠落,世界飞快地离我而去,毫不惋惜……
莫可非轻轻地合上日记本,泛黄的页边吐出一朵尘埃。
五年了吧,不,六年了。
她轻轻笑了笑,曾经青涩的情愫、矫情的修辞,都已经在岁月中烟消云散。
只有秘密依旧。
究竟是我善于捕捉事物坠落的瞬间,还是事物因为我的视线而坠落。
以前不确定,现在明白了。
可随之而来的疑问更加扑朔迷离。
为什么眼光会让物体坠落?为什么并不是看到的一切都会坠落?为什么我没有办法控制它?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些问题已经纠缠她多年了,或许还会一直纠缠下去。
她曾经浅尝辄止地了解过一些量子力学,海森堡测不准原理,薛定萼的猫,基本粒子的量子状态受观察者的影响。可仅仅这些,还远远无法解释。
为什么是我?
难道我也是进化洪流中那“幸运”的极少数?如同基因之海中,随机挑选出来一颗水珠,被任意地指定一个未知的方向,便一往无前地跳跃、奔涌,直到汇聚成水束、河流、大江,成为另一股前进的力量,又或者,就那么蒸发于空气中,消失不见。
又或者,是因了十年前的那场意外,失足溺水的她,脑部严重缺氧,导致部分脑神经萎缩,之后足足用了两年的时间,进行神经突触再生的治疗。她的身体几乎成了各种新药的试验田,幸好,一款名为V-3的新药使她的神经几乎恢复到受损之前的状态。
这是大脑康复的副作用吗?
二十多年的人生,让她深深地体会到,在理性的科学之外,还存在着一种巨大却无形的力量,令人敬畏,无法理解,不可琢磨,更无从抗拒。
中国人把它叫做“命”。
从前她不信,现在有点信了。
可总得有个符合逻辑的解释吧,多年的严苛教育下,科学的理性主义已经在她脑中深深扎根。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那些人?为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觉察到一个被自己忽略已久的问题,一个至关紧要的,甚至可以动摇目前所有论断的问题。
她恼怒地抓过电话,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想到。
电话先响了,是陈默。
“我有急事要跟你说……”莫可非急迫地开口了。
“见面说,你马上到市中心医院来,我想我们要说的是同一件事。”陈默语气强硬,似乎还带着一丝兴奋。
“好。马上。”莫可非挂了电话,匆忙收拾出门。
问题不在于为什么是我们,而在于是否只有我们?
难道进化仅仅发生在一座城市?
一座绝非受到上帝眷顾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