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早就知道木大叔是玉阙门的对头木连城对不对。你差点害死我和娘。”
“小孩子家懂个屁,走江湖的只义气二字最为要紧。只可怜我那木兄弟,终究逃不过玉阙门的毒手。”
“木连城到底是何来历?玉阙门又是什么鬼东西?”我问。
“你只管调养好身子,再去考你的功名,管这些没边际的事做甚!”
“爹,你说走江湖最痛苦的死法是什么?”
我爹认真琢磨了半天,才道:“应该是中了传言中五毒教的绿玉尸水毒。不过我所见过的,却是一个人四肢被棺材钉钉在树上,足有十余日方才毙命。”
“可是木家阿婆对我说,走江湖最痛苦的死法,是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死的。拜爹所赐,我和娘就几乎有幸体验此种死法。”
爹拍了一下我的头,笑道:“好小子,消遣起你老子来了。”然后略一沉吟,正色道:“木连城自幼父母俱亡,是个孤儿,被木家堡收养,便从了木姓。这木氏一族,不务农、不经商,非官非宦,靠的是那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过活。木家堡虽杀了不少人,但冤有头债有主,若有亲朋要报仇,自去寻那正主,并不十分为难木家堡。况那木家四绝艺:针灸、暗器、五煞拳和一个文诌诌的什么春江月夜剑,在江湖上也着实响亮,寻常人也招惹不起。木连城使的便是五煞拳,十数年前,那一双铁拳下,也不知送了多少枉死鬼!因那木家堡杀人,必留下一串桃木项链,江湖人便称锁命鬼木连城。
至于木连城与玉阙门结下什么梁子,你爹也不是孙半仙,掐算不出。木兄弟也未告诉,又不好问。江湖传言,木连城受命刺杀玉阙门主吴荣王,不料刺杀未果,却与王爷家的小郡主情投意合,竟不顾木家堡的新婚妻子。因此将木家堡与玉阙门尽得罪了。那年你爹我走镖中州,中了埋伏,幸得木兄弟夫妇路过,仗义援手,方得保住性命与天龙镖局的名声,因此将其隐匿在家。哪知江湖虽大,却无我木兄弟容身之所。唉!”
我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安置木青瓷?”
我爹道:“这姑娘貌美异常,必非多福之人,古语道自古红颜多薄命。你小子别有歪心思,等安置好你们娘儿俩,我自送她回木家堡,也不枉与木兄弟相知一场。”
对于木青瓷这样的姑娘,不会心动的少年只有一种可能:生理有缺陷。而我是个正常人。况且昨天庞彪来探望我,顺便给我捎来了他和史家小姐订亲酒宴的请柬。
我转移话题道:“那玉阙门究竟有何厉害?”
“玉阙门本是前朝仁宗皇帝秘设机构,由那贴身大宦官掌握,本职是监察朝中百官皇室宗亲有无聚党营私、欺瞒君主乃至阴谋造反。及至本朝,那掌门宦官因事遭诛,玉阙门落入吴荣王赵颢手中,这吴荣王爷又是当今天下兵马大元帅,因此得势,不但干涉朝野,竟染指江湖。近些年来招揽豪杰、翦除异己,其手段比那歪门邪道有过之而无不及。时至今日,已是势力熏天,虽无武林盟主之名,却有雄霸江湖之实!”
正说话之间,忽见二舅引着小史庄保正并两个公差闯了进来。那保正道:“孙镖师,因前日你家被了一场大火,邻坊从那废墟之间翻拣出两具尸首,因此报了官,惊动本地父母,便差两位官差寻你去县衙讯问。”
我爹忙从怀里摸些碎银子,塞那保正与官差手中,一面道:“史保正,你是知晓的,我家本有木氏夫妇二人在家打长工,大火之时走避不及,因此遭难。两位官差烦与你们罗知县知晓,确是民宅走火,烧伤人命,别无其他故事。罗知县与我们镖局雷总镖头极是相熟有交情的。”
那官差拿腔道:“孙镖头我们兄弟亦是知道的,无奈人命关天,少不得走这一遭。既如此,我等即回禀罗知县,若依允便两相罢手;若是不允,再烦孙镖师走一趟县衙。”
我爹送三人走远,转身啐道:“作死的差役,与老子拿腔,便是江州府官差,进了天龙镖局,亦不敢拿大。只管在乡下横行,倒叫我白没了三两纹银。”我知道爹是心疼钱了。爹是个庸常的人,一个庸常的人往往是比较疼惜银钱的。
“二舅家也非久居之处了。那江州城中,我倒现租着间房子,虽然窄小,却是偏僻妥当,咱明日便行。”
当夜收拾停当,第二天一早,我们一家三口外带木姑娘便雇了辆大骡车往江州城出发。
在车上,我开始蕴酿我的报复计划。
首先,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让钱英家破人亡。别怪我狠毒,是钱公子放出了我心中的魔鬼,他毁了我的美好人生,当然要付出十倍的代价。然后我开始掂量自己与对手。对方是位高权重的通判之子,且本身亦身负武艺;而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和一个貌似强大靠卖命讨生活的老爹。我要进行的是一场非对称战争,要想获胜而不是被对手当蚂蚁捏死,就只能靠谋略、靠出奇制胜。感谢我读的那些书,使我思维缜密、讲究策略,而不像木瓜那样率直莽撞,不顾后果。我不但要报仇,还要全身而退,留着性命体味复仇的快感。
问题是,对于一个除了身份名字我一无所知的人,我实在无法施展谋略,正所谓蛇吞大象——无从下口。
这使我郁闷但不沮丧,我有得是时间和耐心,去编织一张能一击致命的网。而且我有一个最大的优势,敌明我暗,主动权掌握在我手里。
………【第五回 小酒肆狐猴戏公差 通判府巧言结钱英】………
我就这样一路盘算着,却并不打算让爹娘知道我的心思。如果我爹知道我在打江州通判儿子的主意,八成他就先捏死我了。
正行之间,忽见两个捕快捆了个人在前头蹒跚而行。及至近前,见那被缚之人精瘦如猴,脸污衣破,却不是前日在那学宫前贩卖卷子的瘦猴儿。我当时也未在意,越前而行。行至中午,眼见江州城在望,正是口腹饥渴,可巧路边设有一小小酒肆,我爹便令车夫且停,好吃些酒食。
我和娘、木姑娘各吃一大海碗盖头面,爹却与车夫切了盘牛肉,炒俩小菜,呷起酒来,一面没边际地聊些琐碎。吃了半日,只见那两捕快押着瘦猴走了来。
瘦猴望一眼我爹他们,涎着口水笑道:“好香的酒肉!”那捕快便道:“狐猴,莫不是想请你大爷也吃上两盅。”那狐猴笑道:“二位官差大爷,若要吃酒,我身上倒有几两银子,只是一路劳顿,又被捆得麻痹了,竟记不得银子藏在何处。二位官差若找寻出来,尽管买酒吃。”捕快道:“果然有?”“自然有!”
那捕快一面去摸狐猴衣袋,一面道:“若是消遣大爷,可小心你的皮肉。”却见狐猴一闪,道:“若我身上果有银子,你们又找寻不出,便又如何?”
“你待如何!”
“我依旧请官差吃酒。但只求松了绳索,我这皮骨经不得捆。”
两捕快答应一声,便将那狐猴通身捏摸个遍,连裆下鞋底亦不曾放过,却哪里有半厘银子。捕快怒道:“果然骗我,看打!”言犹未了,只见狐猴口一张,舌一吐,竟托出一锭约摸五两的银子来。若说嘴里藏锭银子也非难事,却难为他藏得如此不露痕迹,说话吐字亦无迟滞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