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今这次,氛围也一样,桌上的人看似亲热和气,其实各人装着各人的角色,喜怒哀乐全看着主位那一个人的脸色,陆怜心生厌烦,转头吹了旁边的灯,角落里更黑了,他没注意到有几个眼神在这时不约而同地朝他望了过来。
进进出出的下人一刻也没停过,席上酒过三巡,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箩筐,陆怜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里,正想要不要悄悄溜走,有升突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站到了他身后。
“不用你盯着,我没想走。”
有升尴尬的笑,压低了声音,“是少爷怕陆公子无聊了,叫我来陪着公子的。”
陆怜懒得说了,靠着柱子闭目养神,昏昏沉沉间听见屋里声音低了,郑老爷的声音忽远忽近的,陆怜忽然一抖醒了,听到主位上郑老爷道,“今日还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细细碎碎的声音,是有人端起了杯盏准备要祝贺,等所有人都静了,郑老爷才缓缓道,“我郑海马上要多一个儿子了。”
“……儿子?”满屋子都知道,郑夫人在生次子郑芳寻时难产去世了,郑老爷也一直没有续弦,只有后院两三个妾室伺候,“这,莫非是……?”
两个叔叔你看我我看你,心领神会,“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几人立刻举杯祝贺,郑老爷却端坐着,目光看向帘后昏暗的角落,沉下声音道,“陆怜,过来。”
第23章
“陆怜,过来。”
陆怜一愣,桌上的人更是惊讶,几位夫人窃窃私语,三房的叔叔一脸疑虑,问,“大哥,那不是……的孩子?”
郑老爷没答他,又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众人视线汇聚,那块昏暗忽然成了这厅上的焦点,陆怜成了被赶上架的鸭子,硬着头皮走到厅前,面对一屋子惊讶的脸,镇定地拱手行礼,道,“郑大人。”
陆怜行过礼便站定,扬起下巴看着主位的郑老爷,郑老爷亦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汇,只有在他们中间的郑芳寻看得出火星子,郑芳寻手心出了汗,生怕陆怜乱说话,一个劲朝他背后的有升使眼色,有升颔首表示领会,郑芳寻又急切地扫视厅下,终于在昏暗角落找到邬思明。
“来,过来。”郑老爷招手,陆怜没动,厅上的人都看着他,有升立刻出来领路,“公子这边请。”
陆怜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厅上,郑老爷脸色阴沉,郑芳寻着急写在脸上,其余人的表情更是花样百出,陆怜缓缓吐气,既然决定回来,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既然猜不到老狐狸想干什么,就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陆怜露出乖巧假笑,绕过一桌子人走到郑老爷身边,亲切地叫一声郑伯伯,郑老爷站起身,也假笑着摁住了他的肩膀,对桌上的人道,
“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本性纯善质朴,如今他家里遭了变故,我不愿见他受苦,更不愿故人九泉之下不安,今日我便收他为义子。”
这话如投湖石子,立刻在席上激起涟漪,五房当即反对,“大哥!他可是罪臣之子,怎、怎能让他入我郑家?”
几房叔叔和夫人也都轮番起来劝,各种话说了一箩筐,担心的害怕的,这座金子堆成的华楼之上,容不得半点脏污。
所有人都在说话,郑老爷微笑着一一都听了,唯有郑芳寻和陆怜沉默,郑芳寻沉默是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陆怜不说话是因为疼得说不出来,老头好像是知道他肩上有被邬思明打的伤,死死地抠着他的肩膀,掐得陆怜冷汗直冒。
“怜儿,跪下。”
大手狠掐着往下摁,陆怜死死顶着,他不解,死老头真想给自己当假爹?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膝弯忽然一痛,不知从哪飞来一粒石子打在他腿窝,陆怜腿一软险些跪下,硬生生顶住了,但很快又来第二颗,很坏的认准一个地方打,看样子非得要他跪下不可。
陆怜一咬牙,主动弯了膝盖,扑通跪下。
“好,好孩子,我受你这一拜,今日起你便改姓郑,入我郑家家谱,做我郑海的儿子。”
一语惊起席上轩然大波,这哪里还是义子,改了姓氏入了族谱,这不就和亲儿子一般?满屋子喧闹不止,陆怜此刻却异常冷静,他本来坚信老头是一定要他性命的,毕竟自己这么大个隐患,说不定就引火烧身了,他难道会为了郑芳寻而兜住自己?可如果真入了族谱,自己的性命就和郑家扭在一起了,以后郑家兴盛,他未必沾光,但若是郑家倒了,陆怜必死无疑。
“今日在座的都是见证,以后我这儿子若有不孝顺不恭敬的,各位做叔叔婶婶的,只管替我教训他。”反对的话都被郑老爷这一句堵了回去,陆怜费力抬头,对上一双浑浊但威严的眼睛,郑老爷居高临下,道,“郑怜,还不快叫爹。”
一道殷红的血从陆怜的嘴角渗出,郑芳寻看见了,他早就坐立不安,此刻更是捏紧了拳头,忽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邬思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背后,死死按着他,两人僵持。
陆怜死咬着牙,父亲已经替这人送了命,如今还要自己认贼作父,改他的姓,管他叫爹,如何不荒谬?他到此刻才认识到自己的天真,才真的看清自己的位置和处境有多低微,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逃出过郑家这个笼,要束手就擒吗?陆怜为这一瞬间的念头感到愤恨,他要博,为了死不瞑目的家人,更为了自己,既然没有筹码,那就赌上自己,赌上他的命。
陆怜弯下腰,脑袋重重地在地上一磕,“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