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生感觉心情有些沉重,她安静的呼吸,看着路丛光一页页的翻着影集,不疾不徐的说:“看见了吗?这是叶肃北唯一一本影集。”
路丛光没有说话。
顾衍生继续说着:“他五岁前,爸爸在你的身边。你拥有了最温暖的几年。也许你觉得你只拥有了这几年,而叶肃北拥有了之后的二十几年。而事实上,叶肃北什么都没有。爸爸对他的态度,你从影集中叶看得出来不是么?那么优秀的孩子,那么傲人的家世,可是他却只有妈妈和爷爷。这样的他和你相比,又强到哪里去?你可以生气,为自己的母亲不值,可是他呢?他有自己的责任,自己的顾忌,他想哭的时候不能哭,因为他是叶家的孙子,所以他就理所应当要坚强。”
路丛光的脸色渐渐有些苍白,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心里,始终都只有他么?”他惨淡的一笑,眸光深邃,他的语气不卑不亢,“你愿意听听我的过去么?”
顾衍生被他这样的表情刺住,心头一悸,心里像被什么轰了一下。一时失了言语。
路丛光神情复杂,那些过往一直是他深埋心底的痛,他敏感的身份,他苍白的过去,然而此刻他却全数的剖白,他幽幽的说着,“我小时候是跟着我妈和那个男人在天山住的。从我会说话,我妈就叫我那个人叔叔。我一直不懂叔叔和爸爸的区别,那时候山上的兵告诉我,那个男人是我的爸爸,不是叔叔。后来我回去问妈妈,妈妈就一直哭,我再追问,她就动手打了我。”
“我那时候那么小,挨了打委屈的不行,然后我就问那个男人,他到底是我的叔叔还是我的爸爸。那时候我一直觉得那个男人是世界上最亲切的男人,他把我背在肩上,大声的告诉我,他是我的爸爸。”
回忆起天山上的童年,路丛光显然还是记得那些比较美好的记忆。只是那种美好是被世人所不容的,而他只是个孩子,又哪里懂承担那些道德和舆论的压力?
“四岁的时候,一切就突然变了。妈妈收拾了行李,一直沉默不语,我们和那个男人坐上了铁皮盒子的火车,那时候我看着外面的世界,只觉得又兴奋又开心,我却不知道,从此以后,我就只剩下妈妈一个人了。妈妈带我住在那种筒子楼里,她一直是个心细如尘的女人,书读的那么高,邻里都夸她学识无双,前提是,没有我的话。”他苦涩一笑,“我是个多余的人。”
顾衍生看着他闪烁的瞳眸,心中翻起了百味杂瓶。
“起先妈妈在一所中学教书,虽然没有那个男人,可是我们还是过得平静。后来那个男人时常会来看妈妈。那段时间我终于在她脸上看见了笑容,有时候我会很奇怪,那个男人脸也不滑稽啊,为什么我妈见着他就会笑呢?”
“如果你以为这样就幸福了,你就大错特错了。”路丛光眸光一寒,开始讲述与方才的基调完全不同的故事。
“有一次那个男人来看妈妈。他走以后突然冲了一群人进来把我家里都砸烂了。那些人很凶,拿木棒子指着我妈,骂她是‘婊子’。我虽然小,但是也知道那话是骂人的。可是我妈一句都不辩驳,只是让那些人砸够。再后来,妈妈从学校里回来,她告诉我,我们要搬家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想换份工作。后来我知道了,又有另一群人在学校里贴小字报,校方为了声誉,辞退了我妈。就这样,十几年,我和我妈搬了无数次家,我妈也换了无数次工作。而那个我妈一见着就会笑的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顾衍生静静的听着,她本以为路丛光只是恨,没想到他过去竟是如此生活。她不知该如何评断这件事,这些上一辈的恩怨,直接让下一代身处囹圄。路母的过错,全数让孩子承担了,明明路丛光没有错不是么?可是他却过着这样水深火热的生活。
“我妈去世的时候一直跟我强调,我姓路,我是路云佳的孩子,和旁人没有关系。她生病的时候一直控制着自己,可是她快油尽灯枯的时候却一直喊着那个人的名字。我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把这份恨消灭掉。”路丛光的眼睛中充满了疑问和执着,像个和自己较真的孩子,“人人都说我妈是咎由自取,总有些不相干的人跳出来说我妈是自己犯贱,可是这些不相干的人他妈的知道什么?路云佳就算千错万错,她生了我,对我来说就是我的天,没有她就没有我,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亲人……”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哽咽。顾衍生的心也跟着抽痛了起来。她仿佛看见了一个男孩在泥沼中反复的挣扎,当他千辛万苦爬出泥沼的时候,所有的人却歧视他一身的泥泞。
他也只是一个孩子不是么?他却承受了那么多。
顾衍生无声的握住了他的手。
当她的小手附到他的手背上时,她明显感觉到他猛地一怔。
她语重心长的说着,仿佛一个历经沧桑的长者,“一切都过去了不是么?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极端的方式来报复?这样就会开心了么?你觉得开心么?”
路丛光毫不理会她的劝解,像失了心智一般歇斯底里的吼叫:“我没错!是他们欠了我的!是他叶穆成一手酿成的!他凭什么置身事外!没事人一样?!”
“那叶肃北呢?叶母呢?爷爷呢?大伯二伯都是无辜的不是么?”
路丛光阴沉着面孔,咬牙切齿的说:“他们都该死,姓叶的都他妈该死!”
“丛光。”顾衍生不理会他的失控,温和的叫着他的名字,“这样的你不快乐。”
“是,所以我要让他们都和我一起不快乐。”
“不,你不是这样的人。”顾衍生用手撩开他额前的碎发,安抚着他有些失控的情绪,“我认识的路丛光是被小乔称作‘温润如玉’的君子,我知道你现在是失去母亲所以一时的意气。”她还没抽回手,路丛光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握得那样紧,紧得仿佛要把她捏碎一般。
他定定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愿不愿意爱我?离开叶肃北,来爱我!”
顾衍生被他捏的生疼,一时疼的皱起了眉头,只嘤咛了一声:“疼……”
路丛光幡然醒了过来,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