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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绣春看她心事重重走一边孤零零的,挽过她和大家一起聊天:“小杭,你冷不冷?把手套戴好!哎昨天晚上的风你们都听到了吗,我早上起来一看,我们那个破窗户栓都快被吹掉了!”
她身旁的小个子女青年问杭柳梅:“小杭昨晚睡得咋样?我给你说我刚来第一夜就有东西在房梁上跑,掉到了我的枕头上,你猜似什么?似只大老鼠,这么大!我爬起来就用笤帚追着打!”
这个女生杭柳梅认识,刚到所里那夜也是她第一个和自己搭话。她叫何芳,所里还有一个名字里带芳的女生,大家就按照身材区别她们一个叫小芳一个叫大芳。小芳是四川人,说话翘舌音和平舌音不太分。不过研究所本身就是天南海北的学子聚在一起,年轻人没几天就能互相听懂个大概。
祁绣春促狭地朝杭柳梅眨了眨眼睛,没有揭穿杭柳梅昨晚的糗事,反而安慰她:“别听她吓你,耗子洞早被堵上了。”
小芳感慨:“小杭你能和小祁一个屋可太享福了,她呀就似个贤妻良母。哪像我们炕都不会烧,刚来那会只能把石头烤热了抱着睡。诶你们说现在新人越来越多了,什么时候给咱们修新宿舍啊。”
“对啊,怎么我来了以后见到的都是年轻人,老前辈都是下午才出来工作吗?”杭柳梅问她们。
周围人哈哈大笑,祁绣春说你自己老家挖出来了懿德太子墓你都不知道吗,经验丰富的老手们都被派过去了,过段时间就会回来。
正聊着,一阵风卷着沙刺进鼻子,好像灌进来一股冰碴子,杭柳梅抬手揉揉,连打两个喷嚏。大家都不说话了,纷纷掩住口鼻。
这场风暴过去,莫高窟赫然出现在眼前。
天、地、崖同色,崖壁上是高低错落的洞窟。震撼和无措笼罩了杭柳梅。她的头顶和脚下是蜿蜒无际的空间,眼前的石窟是凝筑千年的光阴。
天地辽阔,山崖苍茫,如此宇宙,渺小的个体无所庇佑。
九层楼朱红的檐角下悬挂铁马风铃,传来动人心魄的嗡鸣,她感受着莫高窟的召唤,不由自主地向此处靠近。千年间,人们就是这样摩肩接踵,将短短一生刻在石壁之上。
眼里不知何时含满热泪,怕被笑话,杭柳梅别过脸悄悄抹去。到了地方,谈笑风生的同事们严肃起来,背着纸笔工具钻进不同的洞窟开始工作。
祁绣春带着杭柳梅攀爬上去:“小杭,这么多窟够你先熟悉一阵,我那边还有没修复完的泥塑,就不陪你看了。反正这里面都是咱们自己人,有事找谁都行,听见了没?别总不好意思说话。”杭柳梅点头,祁绣春背着包风风火火地离开,沿路打了一串招呼。
杭柳梅的注意力早就在正画画的同事身上了。
所里规定进窟不能用蜡烛和油灯,更不能像之前来的那位大画家一样将纸覆盖甚至钉在壁画上作画——这是要遭人唾弃的。因此大家临摹全靠不厌其烦地仰头低头,凭眼力抓取造型神韵。
不仅颜料和纸得省着用,连光都是借来的。有的洞窟浅,光线能直接照进来,稍微深一点的就得把镜子放在洞口折射阳光,还得时不时随着太阳运转调整角度。有时甚至镜子都不够用,就把白纸钉在木版上替代。
现在这月份,窟里冷得渗人,画一会儿就得搓搓手跺跺脚。但他们痴迷此道,一旦画起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当前的285窟是一座西魏时期开凿的洞窟,以“褒衣博带,秀骨清像”闻名。
一整座洞窟都被画得满满当当。中西异域,佛道诸教,各路菩萨、飞天、神怪原本隔着万水千山,却在方寸里相遇。曾经的供养人和画匠在这里寄托信仰,杭柳梅一无所求,只是看到就足够欢喜,神性和人性在一念之间,不分彼此。
小芳正在临摹东边上方人首蛇胸的伏羲女娲,头几乎仰成九十度,画一会儿就头晕眼花。杭柳梅站在一旁,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是种打扰,但一入迷又忍不住凑近。
“我画得不好,你应该去看贾志鹏画画,连所长都说他是基本功最强的。”小芳笑着劝杭柳梅。
自从杭柳梅来到研究所,已经不下十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大家都说他画得好,但却都欲言又止。只有祁绣春透露给她说,贾志鹏在画的时候爱加入自己的想法,总被所长批评,但他不服气也不改正,所以受表扬多,受教育也多。
贾志鹏在57窟画那尊有名的美人菩萨,杭柳梅有些犹豫要不要去观瞻。外面突然嘈杂起来,隐隐约约还有人在大声呼救,杭柳梅和小芳跑出去看怎么回事。
原来是三个男同事用蜈蚣梯爬到高处临近崖顶的洞窟,人进去了,梯子却掉了,被困在里面束手无措。底下的人挤成一团。
“让一让!让一让!”几个小伙子扛着木梯冲过来,但梯子太短,根本够不到洞口。
大家又想出新办法,两个结实小伙一个站在另一个的背上搭成人梯,让上面的人踩着他们的肩膀下来。刚才的梯子好歹是硬的,现在的人可是软的,冬天穿得又厚又笨重,上面的人刚伸下来一只脚,一个没踏稳险些掉下来不说,还差点把接应的人踹下去。
他们都吓出一身冷汗,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杭柳梅往远跑几米,看那个洞窟距离崖顶也就两三米距离,站到高处大声呼喊让大家都别吵吵。大家闭嘴看向杭柳梅,还有不少人不认识她,在下面小声讨论这个陌生的女孩是谁。
杭柳梅顾不得他们的议论,红着脸扯着嗓子说:“向下出来太危险,不如几个人去崖顶放下绳梯,让里面的人顺着爬上去,外面的人再拉一把,这样总比现在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