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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绣春本来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身下一直在流血,又被责骂恐吓一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出了一身的汗,当晚就发起了高烧,梦见牛头马面要捉她下油锅。
进石窟工作的头一个月,祁绣春来月经了,师父到底是个男人,她不好开口说,捂着肚子站在石窟门口不肯进去:“师父,我身上。。。。。。”
师父一开始没明白,只当她病了,还说你不舒服啊?那你今天就回去歇着吧,走吧走吧。
祁绣春回宿舍一待就是五天,师父还以为她得了什么大病,专程去看她,可见她撸着袖子蹲在那洗衣服,面色红润动作敏捷,误以为她学了几天嫌这工作枯燥劳累,找借口偷懒,语重心长地教育祁绣春一番。
祁绣春也急了,说自己也着急回去,但是身上不干净,就是不行。
师父有点明白了,可是祁绣春打死也不和他聊,他只好找个女前辈帮忙,找的正是龚老师。龚老师听祁绣春说完,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傻孩子,那照你这么说,咱们所的女同志每个月都应该轮流在屋子里待着,千万不能得罪菩萨,你看其他人有这样的吗?又有因为来月经进石窟被菩萨怪罪的吗?”
这个祁绣春无法反驳,“可是,可是,这是传统,这是规矩。”她就憋出这么两句话。
龚老师给她讲道理:“看来你得好好补一补理论课了。女人来月经这是自然规律,天经地义,有什么脏的呢?那些‘规矩’都是封建迷信,可要不得。你要是相信上天有灵,那就更不该避讳这件事。要真是因为这个就歧视女人,约束女人,那还算是没有分别心的佛菩萨吗?绣春呀,看来到了莫高窟不能光学新手艺,还得接受新思想,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
第二天龚老师就把祁绣春拉进了石窟,对着入门的佛像说:“菩萨您看好了,是我逼着她进来的,要报应也请报应到我身上。”祁绣春吓得要捂她的嘴,龚老师却只让她好好工作。
后来她这个迷信也就自然而然地破除了,但龚老师让她补习理论知识她没有忘记。美术组的同事们为了画出人物的“神清气逸”,一边临摹一边进行研究工作,祁绣春也就跟着一起阅读史书和佛经,入门真是磕绊,常常看着看着就把书扣在脸上打起了呼噜。但只要得到一点点妙门,面对壁画的时候就像是打通筋脉,那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直到现在她都记得。
杭柳梅也记得。
她刚来就跟着祁绣春和大家一起练线描学古籍了。此刻她看祁绣春停在中心柱南向的半跏菩萨前深思,不去打扰,独自慢慢向里看那那三幅熟悉的《沙弥守戒自杀因缘画》、《九色鹿本生》和《须摩提女请佛因缘画》。看见这幅《九色鹿》杭柳梅想起旧事,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她当年离家的时候在包里藏了一本《三侠五义》的小人书,整套书只剩这本没看完,不知道大结局的滋味太难受,所以收拾行李的时候她硬是把连环画也塞了进来。
一到敦煌她就把杂物一股脑都塞进柜子,一忙起来就忘了。过了几天,屋子里总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她知道是进了老鼠。这里的老鼠都成了精,不好捉,杭柳梅就也不管它们。
这天杭柳梅又垂着脑袋,泡着脚,坐在床边看画册。祁绣春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外面进来,大叫一声:“哎呀!”差点把杭柳梅手里的书吓掉到洗脚盆里,她正要问祁绣春叫唤什么,就看祁绣春拎起扫把往墙角扑打过去。
“跑了,跑了!这些死耗子都饿得瘦,这么小的洞都能钻出去,你说它们吃都吃不饱,还有劲在咱们这门缝边打洞,木头门都啃穿了?!这是什么?”祁绣春弯腰捏起一块碎纸片,从洞里拽了拽,拿出一本已经被咬得稀巴烂的小人书,只能勉强拎住书脊。
“哎呀!我的书!”杭柳梅这下才着急了,把脚从盆里抽出来就站到了地上,刚洗干净的脚底粘满了土,一走一个泥脚印,她跑到祁绣春面前急出了眼泪:“我带过来还没来得及看呢,这些死耗子!死耗子!全给我咬烂了!买不到了,我再也不知道大结局了!”
说完她捧着破破烂烂的书哭着退回床边坐下,呜呜呜地哭着。祁绣春坐在她旁边搂着她安慰,头发上的水滴在杭溜梅的手上,和杭柳梅自己的泪混在一起,顺着手背滴到地上。
那会她刚到敦煌,每夜还会有些许思乡愁绪,被咬坏的小人书引发她不祥的联想:和家里的联系被破坏了,过去的记忆破损了,她在这里等不到结局了。。。。。。
杭柳梅躺到了炕上还在抽抽嗒嗒地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悲观妄语,祁绣春想笑又不能笑,直到杭柳梅说到自己以后也会死在这,被老鼠啃烂脚趾头,祁绣春大喝一声:“你这浑女子,怎么越说越疯了!多大的人了还闹着要看小人画,其他人听见都笑话你。咱们这的不知道比你那本好多少,你今晚给我好好睡,我明天就带你去看,你这辈子绝对没看过那么有意思的。好了,不要再哭了,看把咱们枕头哭的湿的。。。。。。”
杭柳梅也哭累了,被祁绣春安慰着睡过去,第二天一早祁绣春就带她来看这幅《九色鹿本生》。
后来这幅壁画被改编成了动画片,杭柳梅当了母亲以后就给儿子看,当了奶奶以后又给小麦看,看的时候他们都不懂她为什么会哭。现在好了,当年第一次看这幅壁画时身边站着的人又回来了,杭柳梅这次不会再睹物思人了。
两人踱步到《须摩提女因缘画》前,原以为独一无二的壁画,原来还有一幅双生姊妹藏在几百公里外的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