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缨将沾了尸体的丝帕放在一边,又道:“若是还不确信,可以把京畿衙门的仵作叫过来,令他剖验——”
谢星阑蹙眉,“剖验?”
秦缨指着死者脖颈处,“剖开死者的气管,看看气管内有无烟灰,若他真的是被浓烟熏的窒息而死,那除了口鼻,气管之中一定也有打量烟灰。”
将死人尸体剖开,这可是闻所未闻,何况大周朝崇尚儒家,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是官府,也不好随便损毁死者遗体,冯萧忍不住道:“只怕窦家人不愿剖验的,县主刚才说的眼睫眼角,属下觉得很是有道理,应当不必剖验了。”
谢星阑这时问道:“这窦家家主是太府寺那个窦少卿?”
冯萧点头,“不错,这窦氏从前是锦州巨富,三十多年前成了皇商,专门替皇家采买茶叶与丝绸,大人明白的,光这两项,便能让窦氏富得流油,但窦氏不满足做商贾,当年丰州之乱后,朝廷筹措军饷平定叛军,他们一口气捐了百万两银子,为家里挣了一个世袭的太府寺少卿之位,如今少卿之位在窦老爷手上,不过他今岁重病在身,窦家正为了下一任家主之位明争暗斗。”
太府寺掌管国库收支和货币,包含布帛、粮食仓储、仓廪管理、京官朝官禄米供应等,设有太府寺卿一人,少卿两人,窦氏得了世袭少卿之位,便从商贾变作了官户,子孙能考功名入仕,还能靠着少卿之职为自己和皇室做生意,自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听完冯萧最后一言,谢星阑和秦缨都看向彼此,谢星阑又问:“争夺家主之位?”
冯萧颔首,“少卿之位是世袭的,而窦氏家大业大,如今在京城的这一嫡支便有五房人,每一房都想做家主,不做家主,也想拿走皇家丝绸茶叶的生意,有要分家的,也有不要分家的,反正闹得不太好看,这窦煜是二公子,父亲早逝,只有一个寡母在世,听说他很得窦少卿看重,可这个节骨眼上记却出事了——”
冯萧没说下去,可他眼露惊色,显然也意识到了这案子不简单。
此时天色已晚,谢星阑朝外看了看道:“窦氏可是以为明日便要定案了?”
冯萧面色微暗,“不错,属下查案不力……”
谢星阑摆了摆手,“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明日一早我们往窦氏去一趟,这案子需得重查,你眼下去一趟京畿衙门将内情告知,再令那仵作明日来重新验尸。”
冯萧连忙应是,告辞之后率先离开了义庄,秦缨这时走到了一旁放着的两具尸体处,又掀起草席看了看,王赟见状忙跟过去,“这二人都是在城外做活的散工,一个死在租的杂院之中,岳仵作验尸说是心梗病发而亡,一个是做活之时从木架上跌下来摔死,工头赔了些银钱放着,但到现在他们家里人也没来认领尸体。”
这两具尸体已经开始**,秦缨分别查看了一番,未发现异常便又将草席盖了回去,可她一转身,却对上谢星阑幽深的眸子。
她本以为谢星阑又要问她怎会的这样多,却不想他只是道:“已经过二更了,你该归家了。”
秦缨紧绷的心弦微松,立刻弯唇,“成,也该回去了,这一整日都在外头,爹爹该担心了。”
她出门净了手,便见白鸳惨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外,沈珞站在她跟前,二人都可怜巴巴的,秦缨叹气上前,“我说你会后悔的吧。”
白鸳瘪嘴道:“奴婢下次一定听您的话。”
秦缨拍了拍她肩头,“行了,看完了,咱们回府去。”
白鸳面色一喜,又忍不住问:“那窦家二公子,是意外被烧死,还是……”
秦缨沉声道:“是被人所害。”
白鸳和沈珞皆是一惊,待走出义庄上了马车,谢星阑也带着人御马跟在后,马车里,白鸳忍不住问秦缨,“县主可要查这个案子?”
秦缨肃容点头,“要查。”
白鸳面露纠结,“这案子与您也无关,您要查的话,便是免不了的辛劳。”
秦缨耐心道:“这窦家二公子如今才双十之龄,分明是被人害死,大家却差点以为他是自己点着了屋子自己害了自己,若查不出真相来,他年纪轻轻,岂非就这般含冤而死?而那谋害他的人用心险恶,或许还要谋害下一人下下一人,这样会有多少人无辜丧命?”
白鸳呼吸紧蹙,“您说的有道理,哪有害死了人,凶手却能好好活在世上的,这样的人死后只怕也要下地狱去……”
秦缨颔首,“你也说的不错,逞凶作恶之人会下地狱,那咱们多做些好事,也是行善积福,更何况要想这世道多些清正之气,便不能让人命关天的事糊里糊涂过去了。”
白鸳目光灼灼地望着秦缨,“真没想到县主会有这样的念头!”
秦缨可不是想教诲白鸳,只是得为自己的行事找个说法,好免去她们质疑,见白鸳眼底颇有崇敬,秦缨心底滋味复杂,又故作轻松道:“你便当咱们是传奇话本里行侠仗义的侠客好了——”
马车里的对话声隐约传出来,谢星阑高坐在马背上,目光却不自禁地往车帏上落,他从前对秦缨所知甚少,可不过十日功夫,身边这个秦缨却与传言之中大不相同,她擅长推演查案还可说是天性聪明,但她一个高高在上的县主,到底是如何懂得那些奇技医理与验尸之道?
记谢星阑心底疑窦丛生,可今日却忍着未问出口,秦缨身上疑问太多,或许要令他花上三五月功夫才能辨清,这半年他耐性越来越差,可在这件事上,他却有格外心甘情愿。
从城南回长乐坊并不近,足足小半个时辰之后才到了临川侯府之外,秦缨下马车,正要开口,谢星阑却先一步道:“明晨令谢坚接你去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