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挽琴不肯用盖头,怎么说都不肯。
“看不见路我觉得不安全!”她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心口。她把最近画的阵法图都带上了,说是画得好、舍不得,商玉莲拗不过,笑她说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但商挽琴坚持,就像她现在也坚持不用盖头一样。
“你这孩子,突然倔上了!”商玉莲无可奈何,下意识想戳她脑门儿,又见她现在眉目如画、从头到脚都精致到极点,这一指头就戳不下去,只能恨几眼,“有你表兄在,哪里就能不安全了?你甚至带上了那乌金刀,也不嫌沉!”
“习惯了嘛。”商挽琴拉着小姨晃了晃,“小姨,那我就走了。我的东西都留在家里,你帮我看好了,别丢好不好?”
“说什么呢,这不是当然的吗?我可不会让家里进贼!”
“说好了,遇到什么都不能丢。”商挽琴执著道。
“行行行,知道了,还要你叮嘱呢?”商玉莲嘴上没好气,眼神却流露疼爱。她抬起手,轻轻拂一拂晚辈的鬓发,禁不住起了些伤感:“去吧,今后就是嫁了人的人了。”
“那也首先还是我!”商挽琴很神气地回答,还特意扬了扬下巴。
“就你皮。”商玉莲笑了,将一把绣满芙蓉的团扇塞到她手里,“不用盖头,总要拿好扇子。拿好了,小姨就带你出去。”
商挽琴站起身,双手举起团扇,遮住面容。一件厚实的裘衣披在她身上,深青镶一圈灰黑的绒毛,压在华美的衣裙上,带来融融暖意。这是商玉莲给她新做的。她紧了紧襟口,迈步前行。
一旦停止言语,其他感受就清晰起来。
行走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步摇和耳坠的摇曳,还有颈上已经变得温热的璎珞,它也在略略晃动。她想,这条琉璃水晶又坠了黄金长命锁的璎珞,看上去会不会有点怪?可没办法,她今天就是想戴这一条。
推开门。
银色的鸟儿飞起,伴随在她左右,也发出雀跃的鸣叫。芝麻糖向来喜欢这些热闹,虽然它小时候被人类的孩子欺负,可这不妨碍它成为一只喜爱人类、喜爱美好事物的食鬼鸟;它真适合这个热闹的人世间。
走出屋子的时候,人群变得喧哗。如果侧耳细听,她能听清他们的话语,但她不想;她露着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楼下那个人。她发现他骑着的那匹马,竟然是此前救下的那一匹老马,如今它毛光水滑许多,一眼看去还是老,却是一种清癯的老,正合他那微微清苦的气质。
她对他笑,却想起来自己并未露面,他应该看不见。但下一刻,他脸上的笑意变得更盛,宛如无声的回应。
对视之间,她隐约听见了一阵歌声,唱着东君啊花枝啊,就是他们等待的那种幽怨的歌声。那歌声现下很远,也很微弱,但这说明,“恨鸳鸯”确实察觉到了规则的启动罢?
商挽琴垂下眼,不再看他,只一步步往前走。
下楼,见礼,辞别。这并不是那种严丝合缝守礼、一言一
行都要规规矩矩的婚礼,她还能悄悄瞪两眼打趣的熟人,转头再对吃糖的小孩儿促狭一笑。但他们还是不能说话,只有眼神相连。
“新娘出发了——”
上了车,人群愈发欢乐。芝麻糖留恋那欢乐,飞在车厢左右,一路啼鸣,还炫技般地表演俯冲和急转,又在空中接住抛来的零食。人们更开心,小孩子们更是大呼小叫。
伴着鼎盛的热闹,他们一路往城西而去。
家里人都说,没有嫁娶在一处的道理,乔逢雪不知怎么就买下了城西一处宅子,她没去过,但据说已经布置得非常舒适。
一路畅通,只遇着几次来拦队伍的路人,都是来看热闹、道贺、再要点干果零食的,俗语说“沾沾喜气”,就是大官家里婚嫁,遇着也会喜洋洋地散礼。
一路往西,到了最边上的一座坊。坊门口立着石碑,上书“教义坊”三字。到这里,又有新的坊里邻居来道喜,拼命夸赞新人姿容绝世、气势不凡、佳偶必能白头偕老。
乔逢雪是听惯奉承的,向来保持礼貌疏离,如今他却像个青涩的小子,不住和人道谢,又忙着亲自去散糖果干果,只听声音都能想象出来,他眼睛一定很亮。
商挽琴靠着车背,略闭着眼睛,去想象他的表情。第一次看他穿红衣呢,竟然很合适他,再有黑色的貂裘,显得人清贵又热闹。
不知不觉,好像就很熟悉他了,只听声音就能知道他的表情。想一想,其实有点奇怪吧?满打满算,他们认识也不到两年,真正相熟的日子,也不过一年。
可如果不这么算,她又总觉得,他像是陪伴了她很久。从她第一次听说玉壶春开始,从她第一次听说他的事迹开始,从她第一眼看见他在雨中持伞而来,一身病骨,还记得给马儿打伞开始。
那个时候,从来不会想到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