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疏看上去更困惑了:“没有。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但转念一想,又愕然说道:“等等……洛薇是这么跟你说的?”
“对。”
苏疏用手捂住头,长叹一声:“我早就该猜到……”他思考了一会儿:“裴小姐,以后她如果再来找你,你不用再理她。她只是在做生意而已。”
本来已经消沉的心好像再度受到重击。也就是说,那个为人温和的洛小姐说的话全是假话。苏疏对自己的欣赏,想要与自己同台表演,全是假的。所以这一回她的音乐会结束后,所有的收获不过是电视台上一条名为“新锐小提琴家机敏应对手机铃声”的新闻。裴诗太过明白这个圈子的规则,艺术不是歌手,哪怕再没有实力,只要包装得好,就能红起来。想要成为古典音乐大师,勤奋是必备条件,但是,决定性的因素却是天赋。一曲成名听上去很残酷又不现实,可是,大部分音乐家都是一曲成名。
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她早已与当年的自己不同。进入社会越深,就变得越发渺小,愈发胆怯。如果就这么回去,她一定失去所有自信,一定会受不了的。她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她迟疑地说:“那苏教授,你觉得我的演奏如何呢?”
“你的演奏技巧在同龄人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高难度的曲子也能轻易上手。你的强弱把握、节奏感、演奏速度,都属于天才级别,可以说,乐感是万里挑一的。”
隐约觉得他后面还有话,她并没有急着高兴,只是小心地问道:“但是呢……”
“缺乏感情。”他顿了顿,“就像一台设好程序的机器演奏出来的一样,完美,但缺乏感情。”
脑袋像短路一样,让她的思绪变成一片空白。这样的话不止一个人跟她说过了。Ricci夫人、裴曲、夏承司、韩悦悦、森川光等人曾经说过的话瞬间将她包围。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会走音乐以外的路线,她从来不曾想过要抛弃音乐。但她也不曾想过,音乐是否会抛弃她。
“但你不用担心,因为你还年轻。很多艺术家都是要经历了一些事以后,才能感性地诠释作品。就连Adonis那个怪人也是一样的……”
…………
……
在离开琴房的时候,裴诗刚好看见Adonis站在隔壁的房间,正接过助理递来的小提琴。他尚未开始演奏,弓就在空中模拟地拉了两下,带着玩耍又享受的神情,像是个淘气却聪明的坏学生。这样轻松而游刃有余的姿态,反而让她觉得压力很大。然后,她想起苏疏跟她说的故事。
原来,Adonis最初的小提琴并不是跟颜胜娇学的,而是跟苏疏的母亲。苏疏母亲有很多个学生,他和其中一个男生恋爱了。尽管艺术家里同性恋很多,但那时的人们思想比现在保守得多,男生也不敢公开他们的关系。可Adonis初中出柜了,他们走得那么近,流言很快就传出来,最后弄得男生家里也知道了,男生的父母把他带到别的城市,并用最快的速度安排他结婚。Adonis知道这个消息后哭得天崩地裂,打电话告诉他,如果他不和自己在一起,他就会死在他面前。男生于心不忍,只能和他用短信维持着精神恋爱的关系。两年后,男生的妻子不小心看到了他们的短信,一直郁郁寡欢,最终真的抱着孩子死在了他的面前。同年,男生一夜之间看破红尘,出家当和尚去了。Adonis则靠精湛又动人的演奏水平,成为了一代小提琴名家。
屋内的Adonis开始试拉曲子,他的神态是如此轻松自然,每一个音节却都像一个短暂的故事,撞击着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裴诗在门外听了不到半分钟,就再也听不下去。
这时,韩悦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个洛薇,是个为利益最大化不择手段的商人,行内不少人都管她叫‘裂口鲨’。这一回她只是为了引Adonis上钩就糊弄了这么多人,你就可以看出为更大的利益,她能做出什么事。诗诗,你不过是被骗了,竟然还真觉得自己是天赋异禀的小提琴天才么?真正的小提琴天才在里面。”
翻江倒海的晕眩感充溢着大脑。裴诗再无力回答她的话,飞奔到电梯里。看着大红电子数字在黑色屏幕上跳跃,她心里比谁都更清楚,令她如此痛苦的并不是洛薇的欺骗,或是Adonis的优秀。
而是,她牺牲了这么多,竟都无法弥补一个缺陷:她的音乐没有感情。她没有天赋。
打败Adonis?打败那个人?她连成为小提琴家的资格都没有。
她牺牲了那么多。
--“我在公司定了很多对女性非常苛刻的规定。但在私人感情上,我也是很传统的。我认为男人就是应该照顾女人,让女人觉得有安全感,成为女人的依靠。”
--“如果你需要,不管是感情上,还是经济上,还是在事业上,我都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我完全没想到你会告诉我,你喜欢我。”
--“其实,我也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喜欢你。”
等电梯在一楼停下,她拨通了盛夏执行董事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两声以后,那边传来新助理的声音:“您好,夏承司办公室。”
“请、请问夏先生在吗?”
“他现在正在开会,请问您是哪一位?我可以帮你转达留言……啊,稍等,他回来了。夏先生,您的电话。”
裴诗尚未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电话那一头已传来男人低沉动听的声音:“喂。”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他们有多久没有说过话了?她闭上了眼,紧抿着嘴,没有说一个字。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喂。”她还是没回话,但听见了他的呼吸声。他一向忙碌,而且对恶作剧的人向来缺乏好奇心,一般情况下不会在这种电话上浪费时间。可是,这一回他却迟迟没有挂断,只是又问了一句:“喂。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