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如冰雪般冷肃,四周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或骇然或慌乱地投射过来。
灵溯道君从不发言,更少动怒;若他动怒,便能引天地震颤了。
那长老瑟瑟然重复一遍:“魔王,有一把爱剑,叫、叫做败雪。”
灵越仙宗掌门柔声道:“可有哪句话不妥吗?还请道君明示。”
灵溯道君默不作声,许久才道:“败雪不是魔王的本命法器,是我师妹的佩剑。”
四面还是鸦雀无声,但疑惑声浅浅蔓延开来,大都是问,师妹,是谁?
“您是说白裳仙子么,可是仙子的佩剑……”
“不是白裳仙子。”灵溯道君道,“我的师妹,名叫徐千屿。”
是谁啊……
其时已过百年,一个筑基修士的死,如一片尘埃轻轻滚落进沸然红尘,被光阴抹去所有痕迹,如晨露消失于日出。
沈溯微觉得不应如此,但这世上确只剩他一人记得她。
只剩他一人记得,天寒地冻中,他将十五岁的师妹一把拽出妖窟。二人在茫茫雪地里行走,徐千屿紧抱着剑不放,看一眼都不行。
她说“那里面有长着三个脑袋的妖怪,一直摁着我打,叫我把三个脑袋全给砍了”,又说“还有像蜈蚣一样乱爬的,比戒律堂的虫还吓人,因跑得太快了,我就没有踩死。”还说,“其中有个会说话的,告诉我剑的名字,她说这是妖王的佩剑,叫做败雪。”
妖王佩剑,大约是有些邪性的,可能不好。但师妹语气兴奋骄傲,他也没提。
当年之事,每句话,每个字都清晰如昨日。
但风雪加盖,将雪上一串脚印全部抹去。他偏回头一眼,见去路同来时一样,转眼只剩白茫茫的一片雪原。
雪地上忽然落下了点点红梅。
他脚步顿止,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疼痛感觉,弯腰想将徐千屿抱起来。
徐千屿不要人抱。没了意识的时候,却在他怀里撒娇说:“观娘,走不动了,要背。”
……
沈溯微睁眼,在灵石矿洞碎裂的镜子中看见自己的倒影。熟悉的面孔,似在慢慢幻化,倏尔变成一团灰色的雾气,和魔王形态无二。
沈溯微瞳孔微缩,清醒过来,冷冷盯住自己的倒影。
“溯微。”徐抱朴在身后担忧道,“还撑得住吗?”
沈溯微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影子挡住,再回头看时,却已经如常。
沈溯微道:“大师兄,倘若嫂嫂有一日爱上了魔,你会如何?”
“?”徐抱朴道,“你嫂嫂不会的。”
再瞧一眼,见沈溯微眼中格外认真,便道:“那我便杀了魔,然后待你嫂嫂一切如常。”
“人是不是都会做此选择?”
徐抱朴道:“这便是我的选择。溯微,这世上的男人和女人有时是不一样的,男人总要抓到些切实的好处才行,女人却可以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向对方掏心掏肺。魔哪里会爱人?你嫂嫂肯定是被骗了,至于她为什么被骗,是因为我对她不够好,所以归根到底是我的错,我也只能怪我自己。”
沈溯微点点头。大师兄的做法是对的,那么便是他错了。
他怎么可以容留魔王在世,却抹去徐千屿的存在,又借一灵石镜寄托哀思。
沈溯微面上含霜,自厌又增一层。
无情道。
当真是欺世盗名的无情啊。
徐抱朴望向剑光的眼神略有怪异:沈溯微一向极为耐心,善于铺设陷阱,这是头次杀气外泄,急躁了。
尺素剑饮血,同凌波剑一前一后,直将徐抱朴“风刃”盖顶下制住的魔王贯穿。
谢妄真口中鲜血流淌,绝望地笑了笑。双剑的灼烧痛极,当然,最终还是徐千屿的毒草穿肠裂肺,无真这幅躯壳不堪其重,陡然化为齑粉。
黑雾无所依托,在火中灼烧尽散,神魂俱损。
整个地窟,重重震颤起来,砰然开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