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母亲满意地入住了她长年盼望的新家。
那间被母亲称之为「甜蜜新家」的屋子,不过就是栋在铁道旁的弹丸之地,每天早晨还会被路过的火车吵醒,且那栋建筑几乎不能被称作是房子,它就像是块切了八分之一的蛋糕,然后扇形蛋糕又再被铁路给切开,而我们买较尖、较小的那部分。
母亲喜孜孜的每天四处跟邻居打招呼,为了塑造正面形象,她还定期为四周的街道做打扫、清理垃圾,成功地融入了皇后镇富豪们生活中,但我们母女完全没料到,移居皇后镇后,才是恶梦的开始。
新家买不过两周,附近的地-包含我的们屋子-开始贬值,最后它的价值缩到连母亲贷款的一半都不到,街访邻居开始对我们家各种评论,有惋惜、也有冷嘲热讽。
但母亲始终坚称自己买了幢喜欢的房子。
又半个月,大北市的政府官员找上家门,他们表示要徵收这块畸形的土地,并且开出个连近江区都买不起一间小公寓的价格。
母亲彻底慌了。
「你们不能这样,这是我所有积蓄买的房子,而且还有几十年的贷款要缴。」母亲所能做的,只有苦苦哀求。
「夫人。」对方是个快撑破衬衫、满脸油腻的胖子官员,神态自若地坐在我和母亲对面说:「一般情况下,的确我们不能强迫徵收,可是你们所拥有的契约书并不合法,所以只能说抱歉了。」
我想起了「走鐘黄鶯出谷」的林老师。
官员走后,母亲很长的日子里都没开口说过话,然后她因为长期积鬱问题罹患躁鬱症,有时歇斯底里地在邻居面前大肆宣扬自己的房子多棒,有时在家里用菜刀不停戳着墙壁。
「去死,去死,你们通通去死……」母亲眼神涣散,嘴里喃喃自语,而我只能尖叫跪倒在地上,哭喊着拜託她放下菜刀。
母亲发疯了,她无法去酒店上班,但为了生活,我必须想办法放学后顶替她去工作,但酒店工作技能我是什么也不会。放弃了篮球、放弃了刚开始美好的高中生活,每天从酒店回来后,我都用刷子把全身上下刷过一遍,直到破皮。
然后我意外地,在酒店上班时撞见了林老师,她醉醺醺地,说出令我想想掐住她脖子的一席话。
「没那个屁股……就别来跟大家玩钱的游戏……」她打了个酒臭嗝说完后闭上眼睛。
某天深夜,从酒店下班后,我拖着疲惫身体,裙摆内口袋装着沉甸甸的钞票,我雀跃地想赶紧回家把这个月领的薪水与母亲炫耀,但沿路上却听见消防车与警车刺耳地呼啸而过,接着我望见远方有团像乌云的气体直衝天际,伴随熊熊火光四射,我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我们家失火了。
母亲被警消人员救出时全身灼伤,所幸还有呼吸,我当时放下心里一块巨石,然而我不知道,从那天开始,紧闭双眼、不愿再面对这世界的母亲,就只剩下呼吸陪伴我了。
搬离皇后镇,我只能找间最便宜的近江公寓居住,而且还是间房东不要的储藏室。
转了学,我同时要负担母亲医疗费用,与烧掉的房屋贷款,所有压力像土匪般地拿枪指着我,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想就这么结束一切。
某个失眠的夜里,我正用刀片轻轻地滑过手腕,手腕上冒出几颗血珠,然后我无异间看见电视上重播的高中田径联赛画面,跑道上其中一个阳光少年莫名抓住我的目光,他眼神坚定地看着终点,像是无论什么阻碍都跨越。
古铜色的少年起跑后,却因为隔壁跑道的选手失足撞上了他,两个人双双跌倒,但少年不放弃,爬起来后继续向前衝,虽然比赛最后,他依然输了,然而所有观眾却为他鼓掌,讚美他的优良精神。
记者上前问他:「都差这么多了,你怎么还会想要继续跑完呢?」
我看见背心上头印着近江高中字样的他,扬起轻松的笑容。
「不过就是跌倒而已,再爬起来就好了。」
那个瞬间,我眼眶泛出液体,模糊了视线,止不住的咸咸泪水滑过脸颊、嘴角,一颗颗沾湿了被单。
再爬起来就好了。
身为高一转学生的我,光是想着如何应付坎坷的经济状况就分身乏术了,更不用说要花时间交朋友,而转学生常常成为班上被欺负的对象,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