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殿选将卫梅庵送到大门口,自回上房去,就打算找着太太,把这事决断一下。
一走到里院的屏风边,就隐隐的听见一种哭泣声,若断若续,送入耳鼓来。仔细一
听这哭声,出自厢房内。哭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小姐黎昔凤。黎殿选对于他的女
公子,原是十分疼爱的。不过这回做的事,和三从四德有些不合,所以不高兴。现
在听见女公子在那里哭,他早已恍然是为着什么事,似乎也就觉得太固执些。自己
走进屋去,要问太太呢,只见太太坐在一边,眼圈儿红红的,不住的摔鼻涕。黎殿
选道:“咦!奇了。太太为什么哭起来了?”黎太太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
说着拿出一方手绢,索性揩起眼泪来。黎殿选道:“我刚从外面进来,我知道你为
的什么事?”黎太太道:“你到女孩子房里去看看。她有两天整工夫,水米没沾牙
了。从昨天起,她睡在床上,头也不梳,脸也不洗,只是躺着,口口声声,要活活
的饿死。我听见李妈告诉我,昨天晚上,孩子找出一付金环子来,还打算吞下去呢。
难得李妈昨晚上看守了她一晚。我想这孩子要为这婚事,有个三长两短,那怎样是
好?”说着,放声哭将起来,我的心肝,我的宝贝,乱叫一阵。黎殿选跌脚道:
“什么话,什么话!”黎太太越发带哭带说道:“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着
了。”黎殿选道:“有其女必有其母,吾未如之何了。”说着长叹了一口气,摇着
头出去了。走到书房里自己拿了一本《资治通鉴》,看了两三页,太太倒找着来了。
黎殿选眼睛斜吊了太太一眼,脸仍旧对着书上,好像看得入神,人来了,都不知道
似的。黎太太走上前,一把将书夺了过来,望书架子里一塞。说道:“看见人来了,
装什么傻?”黎殿选把眼镜取下来,望桌上一放,瞪着眼睛,望着他太太。黎太太
道:“你作出这个样子,就吓得我不敢说吗?这个时候,自由结婚的就很多,难道
人家都没有娘老子的。况且风儿这事,也完全由父母作主,还不能说是自由啦。”
黎殿选道:“我们诗礼人家,不能……”黎太太不等说完,把胸一挺,头望前一伸,
一直问到黎殿选脸上。说道:“我问你,什么不能,怎样不能?”黎殿选见他太太
气势来得凶猛,身子望后仰着,退了一步。黎太太伸手将桌子一拍,说道:“这事
我办定了。谁要不答应,我娘儿俩两条命,就拚了他。”黎殿选气的直摸胡子,一
句话也说不出来。在往日,黎殿选不和他太太较量,早走开了。这时他太太拦住书
桌坐着,要走也走不了。只得站在一边,唉声叹气。黎太太道:“你说话呀,这事
怎样办?”黎殿选道:“你已经作定了主了。我还说什么呢?我说也是白说啊。”
黎太太见黎殿选有些软了,又不忍再逼,也就低下声音说道:“这事呢,女孩子自
然也有些不是,只要没作无礼的事,可是不能怪她。譬如我们罢,”说到这里,笑
了一笑。然后又笑道:“我们做女孩子的时候,那种家规,比你们家里还要重十倍
呢。可是姊妹们心里,谁也愿意嫁个状元郎。当你家到我家提婚的时候,我听说你
是一个翰林,早就愿意了。”黎殿选道:“几十年前的陈事,还翻出来说些什么?”
黎太太道:“我这是譬喻呀,你想这还不是前后一样?这个姓余的孩子,很有名呢。
诗词歌赋,样样都好。可惜如今不科考了。要是科考,还不是个翰林?”黎殿选鼻
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你太把点翰林看便宜了。”黎太太道:“便宜不便宜,我
不管。你想,从前我羡慕你,无非是为你文章做得好。”黎殿选忍不住失笑道:
“什么,你是为我文章做得好?只怕不是吧?其惟望我做八府巡按乎?”黎太太道:
“你不要瞎打岔了,我们还说正话。现在那个姓余的孩子,出了许多书,据说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