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诗是:
断尽柔肠奈别何,临歧言语转无多,
低头月下萧然去,凄绝数声水调歌。
自己念了一遍,便走进房去,拿起一张纸来录下了。看看纸后还有一小幅空白,
又题了二十个字是:
送人寂不语,临风立夜阑,
一轮将满月,明夜隔河看。
录完了,把个信封来封了,便叫听差达到李家去。在信封左角题了“候玉”两
个字。听差去了一会儿,拿了一张素纸回来,也没有信封封着。杨杏园接过来看时,
上面歪歪斜斜,写了几行字道:“两诗皆令当事人不忍卒读。倚装匆匆,心思如秋
山乱草。此时此地,实无法奉和也。知白。”杨杏园将字纸叠着,塞在袋里。便早
早的上床睡了,预备早些起来,和李冬青照应一切,帮助上车。可是心中有事,哪
里睡得着。由十点钟睡到隔壁屋子里的钟打两点,还是醒的。索性不睡,找了一本
书,靠在枕头上看,这样一来,才把睡魔勾起。次日醒来,深恐不早,在枕头下摸
出手表来一看,却还是六点多钟,怕睡了不容易醒,便穿衣起床。这时听差没有起
来,厨子也没有起来,他都不惊动,自己到厨房里去舀水洗脸。煤灶上现成的开水,
沏上一壶茶,慢慢的喝着。待了好久好久,才是七点钟。听差听得响动,也起来了,
杨杏园便叫他开了门,自上李家来。
一敲门,王妈出来了。杨杏园一眼便看见她眼睛上有两个红晕晕儿。王妈道:
“杨先生真早。你瞧,大家过得像一家人一样,这一走,教人怪舍不得的。”杨杏
园点点头,自望里走,只见李冬青母女,正在屋子里收拾网篮。李冬青便道:“早
呢,大哥你就来了。”杨杏园道:“在家里也是白闲着,过来多少可以帮一点忙。”
李冬青道:“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什么事了。”杨杏园道:“我还忘记问,这些
书算存在我那里,这些木器家具呢?”李老太太道:“我本来送何太太的。她又多
情,不肯白要,送了我们三张车票。其余零碎物件呢,我就送王妈了。”杨杏园一
想,怎样送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不留,将来李冬青再到北京来,就没有可用的吗?
心里这样想着,愈觉眼前的李冬青,也从此一别,后会无期,十分伤感。一会拉着
小麟儿的手道:“小兄弟,以后我们什么时候再会呢?也许那个时候,你成了大人
了。和我不认识吧?”小麟儿道:“不,我有了钱,我一定搭火车到北京来,看我
那些同学。”杨杏园笑道:“你能言而有信吗?不要冤你那些同学。”小麟儿道:
“我为什么冤他们?我不来就说不来得了。难道不冤他们,他们不放我走吗?”李
老太太听见都笑了。杨杏园道:“好干脆的话。”李冬青抿嘴一笑。李老太太把东
西料理清楚,还只有八点钟,大家反而静静的坐着,说些闲话。李老太太道:“人
是个鸟雀性,这时我们还在一块儿说笑,明天这时,要隔开一千多里了。”杨杏园
听说,望着李冬青。李冬青回头一看网篮,低头拾落网绳去了。杨杏园道:“自从
搬到这里来,没有事便和伯母来谈谈。来得惯了,过这门口,就想进来。今天伯母
走了,明天走这门口过,才是有些感触呢。”李冬青这时索性不理网篮,低头到屋
里去了。李老太太道:“外面坐着谈谈罢,将来不知道哪一年才相会哩。”李冬青
先没说话,半晌,才隔着屋子说道:“我有零碎小东西,得找一找呢。”好半天,
李冬青才出来。对着天上望望道:“不早了,我们先上车罢。”杨杏园道:“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