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的医生给我开了抗精神病药。
“为了……让精神病走开?”我开玩笑地问。
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向我保证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但又安慰我说这种药物——为抗精神病而研制的——只需要很小的剂量就能缩短每次抑郁症发作的时间,而我要做的是将它作为配菜,与我的抗抑郁药物一起服用。
我当然接受了这种药物。药物是魔法。你吃了这粒药片,就会感觉快乐;你吃了那粒药片,就会感觉不到饥饿;你再吃一粒药片,就会有薄荷味的呼吸(最后那一粒其实是薄荷糖,但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没有什么比听说有一种药可以治疗可怕的疾病更令人高兴的了,除非你同时听说那种药是治疗精神分裂症的(或者你听说每吃一次这种药,就会杀死一些小精灵)。
其实,是那个词令我感到害怕。
抗精神病药。
我敢打赌,你找不到其他任何一种药物比这一种更能够让人在派对上搜查你的药柜时两眼放光,除了那种用来治疗尿道的传染性易燃易爆症的药物,可我不想把它算在内,因为它不存在(希望如此)。当然,将这种药命名为“抗精神病药”的人本来应该想出另一个不那么伤害人的药名。毕竟,人们不会把伟哥叫作“软鸡巴药”,也几乎没有人会把愤怒管理治疗称为“或许不该继续如此浑蛋的课程”。我真的想不出还有其他任何一种药物的名字比“抗精神病药”更能给人带来羞耻感。
但我也承认,服用抗精神病药有时也能带来一些好处。首先,你可以说你正在吃抗精神病药。这样说看似有些愚蠢,但有时候能带来好处。比如,你在药房排队买药的时候,队伍里二十个感冒病毒携带者正朝着各个方向打喷嚏。这时,你可以诚实地说:“能不能让我先去结账?我得买一些抗精神病药,其实我昨天就需要来买了。”这一招在食品商店、车辆管理局和一些自助餐厅里也都很管用。
服用抗精神病药能带来的第二个好处是:这种药确实有效。在吃药的那段时间里,我伤害自己的次数减少了,我感觉自己的精神状况更稳定了,住在我的衣橱里的那个蓝色男人想要卖给我的饼干也没那么多了,那些想要陷害我的松鼠大部分也都消失了。(最后一句话是我在开玩笑。只有那些正在吃少量抗精神病药的人才会觉得好笑,因为其他人会害怕这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松鼠确实存在,无论你吃多少片药,它们也不会消失。说实话,我对于自己不得不经常解释这件事情感到震惊。)
有些人认为,药物永远不是问题的答案。我尊重他们的观点,但有时候药物就是问题的答案。我认为你需要学会灵活变通。实际上,如果你问那些人:“南希·里根曾经说过你应该对什么永远说‘不’?”他们都会回答:“毒品。”接着我会说:“答对了,药物就是正确答案!【23】”所以,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讲,我们说得都对。我接着会指出,毒品经常会给你带来严重的危害,你必须先研究一下“毒品”和“药物”之间的区别。你一定能够区别它们,因为首先,很讽刺的是,前者竟然比后者便宜许多,而且更容易弄到手;其次,使用药物要求有固定的医生进行监督、治疗和抽血化验。
吃药既不有趣,也不容易。我从没见过任何人只是为了找乐子而去吃药。年轻人不会去黑市买百忧解来寻求刺激。人们不会把维生素B12注射剂作为吸食海洛因之前的入门毒品。服用药物确实会带来副作用和各种麻烦,而且(如果你患有慢性精神疾病)你不得不用整个余生与之抗争。即使某种药物在一段时间里对你有效,之后它也很可能会失效。到时候你又必须从头开始寻找一种新药,整个过程会令人感到极其沮丧。然后,你又不得不去适应新药带来的副作用,包括当某个浑蛋对你说“你吃药没有效果恰恰证明了你根本不需要吃药”时,你会产生一种“特别想拿刀捅人的感觉”。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任何一种疾病会让患者在需要更换药物时产生罪恶感,并对自己的自理能力产生怀疑。
我最初吃的抗抑郁药会产生一种让人执念于自杀的副作用(和你想要的药效有点相反)。这是一种比较少见的副作用,因此我换了另一种药,而这种药的效果的确不错。许多关心我的亲友认为,第一种药没有在我身上发挥作用,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表明了药物不是解决问题的答案;如果它们能解决问题,我应该已经痊愈了;显然,如果药物对我不起作用,我的病就没有我自己说的那么严重。这种看法基本上说得通,这就好比你得了癌症,医生给了你最好的药,但它没有使肿瘤立刻缩小,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表明了是你为了博眼球,故意夸大了病情。我的意思是,癌症是一种严重的疾病,经常会带来致命的伤害,我们花费了成百上千万美元去研究和治疗它。所以,很显然,一位癌症患者永远不需要在尝试多种药物、手术和化疗之后,才能找到适用于他的治疗方法。病情一旦得到缓解,患者便再无后顾之忧,因为他们一旦知道了如何不患上癌症,接下来就应该活得很好。如果他们又一次患上了癌症,只需按照上次的方法治疗。一旦你找到了能够正确治疗癌症的药物,你就永远不会再患上那种疾病。如果你旧病复发,很可能是因为你吃了太多含麸质的食物或没有正确地祈祷,对吗?
好吧,这种说法是不对的,但是精神病患者经常会听到这种荒唐透顶的推理……不仅来自一些怀着善意的朋友、不用药物就能够解决自身问题的人以及不了解精神疾病如果没能得到正确的治疗会有多么危险甚至多么致命的人……还来自一些与患者更亲近也更爱指手画脚的人。
有时候,甚至连我们自己也这样认为。
我们听见自己的后脑勺发出一个细小的声音说:“这种药花了你家里的钱。这种药搅乱了你的性欲,还有你的体重。这种药应该用来治疗那些真正存在问题的人,而不是那些心情不好的人。从来没有人因心情不好而死掉。”可是他们真的会死掉。当一些名人因否认自己患了抑郁症而最终丢了性命时,我们心想:“在这样的世界上,为什么这种人会自杀?他们已经得到了一切啊!”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他们患上了一种让他们觉得死了会比活着好的疾病,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治疗。
服用药物和接受治疗会是一辈子的麻烦。每当我怀疑这样做是否值得时,我会想起那些让困惑迷茫占据上风的人。我督促自己保持健康。我提醒自己,我不是在和自己抗争……我是在和身体里的一种内分泌紊乱抗争……它是一种切实存在的有形物。我提醒自己:无论在精神疾病的发作期间还是在精神状况稳定的时候,大脑都是狡猾的、不可信赖的。我提醒自己:有一些专业的登山运动员被发现赤身裸体冻死在山上,他们的衣服却被整齐地叠放在一旁。这是因为体温过低会让人变得糊涂,让人感觉很热,并让人做出一些我们不希望发生的极其疯狂的事情。大脑就好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他们表现得很好,应该被珍惜,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应该相信它们能够在雪崩时保护你或有效地调节血清素的含量。
我从未有过精神崩溃,很少有妄想,也从来不会产生幻觉,除非我吃了太多也许我说什么也不该吃的药。我只是病了,不得这种病就不会有现在的……我。我吃的任何药都无法定义我。我不是精神病患者,我不会带来危险。我吃的药只是一撮盐,是生活的一点调味品——请允许我这么说。你烤土豆不加它也行,但每个人都会告诉你,加一撮盐能使它产生不同的风味。我就是你的土豆,加点盐会让我更美味。
也许这是一个糟糕的比喻。
如果我换种说法呢……
我服用少量的抗精神疾病药物,就好比用足够的朗姆酒做一大块朗姆酒蛋糕,而不是指用足够的朗姆酒引发酒精中毒或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前一种是关于药物的,而后一种是恶心而又不卫生的。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会说蛋糕不是药物。真的吗?蛋糕不是药物?现在谁才是疯子?只要有足够的蛋糕和抗精神病药,全世界都能被治愈。这样就都能说通了,因为没有盐,你就做不成蛋糕,不是吗?
等等,你能够不用盐做蛋糕?
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我不太了解烘焙。我只知道烘焙时会用到一些白色的东西。我此刻在想,那东西也许是面粉。但我只能把它写成“盐”,因为这样才能和我上面提到的所有隐喻呼应起来。怎么说呢,也许不是这个原因。这很难说。
我会写出这种文章,都怪我的抗精神病药。*
?
*这是服用抗精神病药的第三个好处:你能够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在它头上。这就好比凡事都怪例假来了,只不过这是一种永远不会结束的例假。没有人会质疑你,因为你有一种生理医学上的缺陷,一种令人生畏的还可能是危险的生理医学上的缺陷。另外,你现在还可以理直气壮地使用为残障人士准备的无障碍洗手间了。这真是皆大欢喜。
谁想吃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