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的头上陆续隆起了一些鹅蛋般大小的肿块。我打电话给我妹妹(她在急诊室工作过好几年),问她觉得这些东西会不会是癌症。莉萨叹了口气,叫我不要再把任何东西都想象成癌症。那些肿块更可能是我在子宫里吸收的沉默的双胞胎,他们现在开始发育成脑袋,她希望他们不会遗传我半夜三点打电话给她、确认他们有没有得癌症的习惯。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因为她对病人的态度一贯不好,但也可能因为她的急诊医生资格证刚刚过期,她不能再通过电话诊断癌症了。我比较喜欢她在成为急诊医生之前做的工作,那时候她估计是一个职业小丑,因为她的口袋里总装着糖果,而且每当我难过的时候,她会为我做一个气球贵宾狗。
那些肿块几乎会在一夜间出现。它们有半个高尔夫球大小,感觉痒痒的,不过最终它们越变越小。我认为它们是由焦虑症引起的荨麻疹。我的精神科医生同意我的看法,并建议我去隔壁的皮肤科医生那里看一下,以确保我没有得其他更严重的疾病。
几天后,我去作检查。医生看了一眼我的头皮,不屑一顾地说:“噢,那只是葡萄状球菌感染引起的毛囊炎。”我盯着他看,他解释说:“你的类风湿性关节炎是一种自身免疫缺失的疾病,因此你更容易感染这类病菌。我给你开些药。”我解释说我很担心,因为我经常听说葡萄状球菌是超级致命的。但是医生说:“没事的,它跟青春痘差不多,只不过长在你的头皮上。从来没有人死于青春痘。”
我觉得他极其冷漠,而他觉得我大惊小怪。我说他刚刚告诉我,我感染了葡萄状球菌,它们即将蔓延至我的大脑。他却说:“你从哪里听来的?你只是脑袋上发了一些疹子。”我解释说,我的大脑就在我的脑袋里。他作为医生,居然需要我来指出这一点,这真令我感到担忧。他和维克托几乎一模一样地摇了摇头,让我别再读网上那些东西了,然后走出诊室,去为我拿药。当然,我立即拿出了手机,查一查他害怕让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因为我很肯定,“别再读网络上那些东西”在暗指“我该死的谅你也不敢去谷歌上搜那些东西”。
“他在用一种极其懒惰的方式告诉我,我快死了。”我暗自思忖。
医生回来时,我一脸怒气地给他看我的手机,问他为什么要给我开治疗“疟疾、炭疽和霍乱”的药物。他告诉我说,这正是他不想让我上网的原因。他说这种专门的药物也可以用来治疗青春痘。他说得对,但这仍然没能消除我的疑虑。这就好像吃了一片治疗脚趾骨折的药丸,而这种药同时也治疗瘟疫,还能让失去的手臂再长出来。我得到了五花八门的信息。这是一种严重的病理反应,而我应该得到同情并卧床休息呢,还是没有什么大碍呢?他安慰我说“几乎没有大碍”,并叮嘱我每天吃两次疟疾药。我又给他看了一个过去八年一直长在我腿上的肿块,但是他说:“噢,那只是一个肿块。”我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一个假医生。
无论如何,听到医生说“不,这不是癌症”,是一件好事。不必为服用治疗疟疾的药物而感到忧虑也是一件好事,虽然我在这次看医生之前根本没有这种忧虑。
医生不经意地问我有没有想过在脸上做点什么,因为有一种特殊的肉毒杆菌即将到货。这时,这次看医生的过程中最令人担忧的事情发生了:我用钢笔刺了他的膝盖——这是我想象出来的一幕,因为在你需要钢笔的时候,你总是一支也找不到。在现实世界中,我告诉他,我并不热衷于付钱让人把能够引起瘫痪的毒素注入我的脸。实际上,我为自己的笑纹感到骄傲,我把它视作一个徽章,它向人们表明我不是一个浑蛋。他反驳说,其实他注意到的是我眉毛间的一条皱纹。我说我活了好久才得到这条皱纹,我目前还不打算把它们擦掉。
“我丈夫给了我这条皱纹。”我怀有戒心地说,这令我自己都感到惊讶,“这条皱纹代表了我在这个该死的世界上和他关于每一件事物的每一次争吵。这条皱纹在说:‘别惹我,否则我会宰了你。’它实际上是一块奖牌,表彰我服过的刑期,它是我自己挣来的!”
他点了点头(表情轻松得令人惊讶),回过头继续填写我的病历。
“但是,”我承认说,“如果你要去除我腿上的那个肿块,我没有意见。我与那个肿块没有什么私人关系。”他凑近看了看肿块,然后对我说,他可以把它去掉,但是会留下一个大洞和一条疤。于是我决定放弃了,因为花钱换来另一种缺陷,似乎是在浪费钱,况且我也可以留着这个偶然长出来的东西,反正又不要钱。
医生送我出门时,对我说:“别太焦虑了。”因为有一些皮疹实际上是紧张引起的。我把这句话记了下来,把它当作爆炸性新闻告诉我的精神科医生:医学界终于找到了可以治疗我严重的焦虑症的方法了,那就是“只要别太焦虑了”。
我的上帝,我们的科学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后来,我打电话给莉萨,想再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她再次提醒我说,她不是医生,以及我们各自生活的时区相差很大,她打算今后半夜关了手机睡觉。不过,当我提起我腿上的肿块时,她兴奋了起来,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腿上也有一块完全相同的肿块。我问她有没有看过医生,她说:“为什么我要看医生?这只是一个肿块,一个小玩意儿。”就在那时,我意识到她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医生。她告诉我说,让我吃治疗疟疾的药物是对的,因为凭借我的运气,我可能已经染上了疟疾。她说得有道理。她还说,我应该做手术去掉腿上的肿块,因为我可以用去掉肿块后留下的洞跟别人玩“人体小酒杯”的游戏。我腿上的伤口会是有瘢痕的、皱巴巴的,我非常肯定没有人想喝到那里面的酒。她说:“来洛杉矶。任何东西在这里都有市场。”也许她说得对,但我怀疑很难找到你情我愿的双方。这是生活中的一个老生常谈。莉萨说,如果我抱着这种态度,那么我永远无法找到一份“人体腿部小酒杯”的工作。但我想无论我什么态度,都不存在这种工作。
总之,如今我感觉自己老了,有很多皱纹。要不是我的一个朋友已经做了手术,我大概也会想去做手术。手术后,她的一边眉毛由于太放松了,目前比另一边低一些。她问我看上去是否明显,我告诉她不明显,她看上去就好像一直在为某件事情感到困扰,不过正是这一点让她看上去神情忧伤而又充满智慧。我觉得她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也可能她实际上很生气。告诉某人他的脸有点歪,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接下来向你靠近是为了拥抱你还是给你的脸来上一拳。
莉萨迷迷糊糊地听我讲完这一切,指出这整件事情非常可疑:我的医生鼓励我去看另一个医生,而那个医生让我感觉自己老了,这样我就会再去看一下我的精神科医生,跟他讨论我的中年危机——而在他搞出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我有中年危机。
我点了点头:“接下来,我回去见我的精神科医生时,她也许会在我的椅子上涂满毒藤,于是我又不得不再去看皮肤科医生。到最后,我也许会开始怀疑自己被耍了,但没有人相信我的精神科医生会毒害我。维克托会逼我再去看精神科医生,让她治疗我‘无缘无故发作的被迫害妄想症’。”
“答对了!”莉萨说,“你现在像医生一样思考,或者像精神病患者一样。”
更有可能是后者,因为我的精神科医生就像甜点一样可爱,有一张干净而又无辜的脸,这种脸只能属于一个绝对不会有罪恶感的人,也可能属于一个沉溺于肉毒杆菌的人,她通过向皮肤科医生介绍额外的客户支付她的注射费。
无论如何,我应该停止这种想法,它会让我长出更多的皱纹。
备注:我的医生安慰我说,头部的葡萄状球菌感染很容易治愈,而且基本上不可能蔓延到我的脸、大脑和身体,但是(以防万一)我已经开始练习把猫咪当作遮掩,我称之为“猫掩”,因为这样念起来更有趣。我带着猫咪到处走,把它举起来放在脸上,用来掩盖我的缺陷、瑕疵和双下巴等。
可悲的是,我现在不得不用别的东西掩盖猫咪在我脸上留下的划痕,这有点像“第二十二条军规”。其实这样也不错,因为我虽然穿着猫咪皮草,但动物保护协会并不会因此大声训斥我,除非我把费里斯·喵喵固定在我的脖子上,猫咪围脖可能会惹怒他们。但我永远不会那么做,因为那样很可笑,也很残酷,也许会导致更多的细菌感染。到时候,“是的,那只是一个肿块”医生会说:“是的,我知道你认为这些痕迹是吸血鬼咬出来的,但你可能只是因为把猫固定在脖子上而感染了细菌。别再那么做了。这里有一些可以治疗那种病的药物,它同时也能治疗睾丸萎缩和眼球缺失。”那就是为什么我认为也许我应该把费里斯·喵喵放进婴儿背袋里,这样我不用订书机的钉子,就可以把它穿在胸口上了。
应该有人给了我一个瑞典Babybj?rn牌婴儿背袋,背袋后面剪了一个洞好让尾巴伸出来。
和一些卧床休息。
和一些疟疾。
或许还要教我如何把钱用在值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