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这几月的时间是他们相处之时最随意的岁月。
果然,待他成熟了也不会再写下这些年少人的心思了,不知为何,就如走进她从未窥见的天地一般,宁渊心下带着些许好奇的探寻,看着断了的札记竟隐隐有些可惜。
也是,那之后便是逐鹿天下,权握江山,哪还有时间……
她正欲放下手札,手中的札记却翻开了最后一页,宁渊目光微顿,顾自无言。
这已是你离开后的第五个寒月,仍是没有回来。本想终生都不做这等少年玩笑之事,只是今日却突然记起你曾如此清楚明白的存在过。宁渊,我还等着将这万里河山与你共赏,只是……你可还安在?
今日大军途径溧阳,我在城外见到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抱回了军中。瑞鸿看着也很欢喜,替他取名元悟。
哦,忘了说,那双眼上挑着,像极了你。
大宁太宗,乃太祖独子,传生母出身寒门,不详。于天和五年由太祖自军中抱回,回宫之时,方三岁,其名元悟,是为宁太宗。
脑海里突兀现出当初翻看大宁史籍时随意看到的记载,宁渊握着札记的手一顿,一时之间竟不愿移开沉下的目光——札记之旁,便是那人沉睡的容颜。
封凌寒,居然无嗣!隐山传承一贯无关血缘,宁渊并不觉得如何,只是她却知道……天佑大陆之上的王朝世家历代传承有多么重视血统。
嫡庶之分就已是天壑,更遑论……
无论外间是何等的杀声震天,血流成河,渊阁之中仍是平静一如往昔,尽管……早已迎来了等待的人。
宁渊倚着玉棺缓缓侧靠在一角,手一伸便摸到棺下寒冰中置放的酒坛,随意撕开封条仰首便饮,香醇的酒香顾自飘散,点点酒痕自嘴边滑下,沾湿衣襟,她却犹自不知,突然抚掌漫声大笑起来。
清朗自在,肆意洒脱,笑声阵阵,响彻在渊阁中。
长笑渐止,宁渊运气置于寒冰之上,不过片刻,存于渊阁之中的千年寒冰尽数融化,渺渺生烟。她站起身,手中酒坛顺势朝石门扔出,碰上石上突起,断龙石应声而起。
阁外尘光照耀,直直射向阁中玉棺,一时之间,仿似璀璨万千。
宁渊抛下手中札记,转身看向玉棺中之人,素眉尽染盛意。
“当初我便说过,不论你是为了什么建下此处,我都会全了你的心愿,如今更好,你等我归来,我送你归去。”
一语说完,素手直推玉棺,铿然之声响起,尘封五百年的玉棺被重新开启,阁中寒冰尽化,阁外阳光普照,如此之下,什么都会烟消云散。
宁渊看着玉棺中那人慢慢消失,终成点点灰烟,伸手轻拦,无悲无喜,指缝间的触觉,轻微刺痛,可总该远远比不上五百年前那人相等之义。
无关一切,只是得人如此相待,便是大幸。世人皆知封凌寒得墨宁渊是为如此,可于墨宁渊而言,又何尝不是大幸。
纵使……我不曾爱过你。宁渊不知若是当年她得知一切后会不会动心,只是如今隔世沧海,纵使怅惘嗟叹,也只是徒增伤感。
错过,便是错过。棺内空空如也,浮生灰烬,宁渊眯着眼看向那本被她抛入玉棺的札记,突然敛着眉,一字一句慢慢道:“封凌寒,封禄倒是说的没错,这世上再也找不见比你更加愚笨的人。你以为把大宁这个烂摊子交给我,我就会替你好好掌管吗?”
她眉色一转,长袖尽挽,朝石门走去。
“只不过我从不欠人人情,瑞鸿既然守了这么久,我总不该叫他心寒。你倒是好好给我记住……绝不是为了……”
话语未完,却猛地顿住,断龙石开启的地方,深深浅浅的痕迹跃然其上。
来生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但求……此少女从桥上走过。
五百年已过,渊阁之外的回望桥仍是隐隐绰绰,望之见兮,宁渊微微晃神,那最后的一个‘你’字却怎么都无法再从嘴中说出。
纵使她半生肆意妄为,却从不曾想过会有一日至于如斯此境,无遮无掩,无可避退。
恍惚间,她微微回转头,石桌之旁,似是看见——那人一身青衣,扬眉微笑,轻轻唤她:阿渊……别来无恙。
倏尔之间,猛一回首,才觉,百年已逝,早已不复当年。
渊阁之外,震天的杀喊声响彻天地,司宣阳见到从渊阁中出来的女子,神思微顿,慢慢跟在其后走下回望桥。
渊阁在他们身后终是越来越远,由始至终,那如烈的火红身影都未曾回首停顿。
“王爷,驰援吧,王爷……”
封显看着面前跪满一地的将领和士兵,紧紧握住右肩的伤口,面色苍白,抬头望向城下越来越少青龙骑兵,狠狠吸了口气:“给我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