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胜天,可有些事情只能听天由命,自从遇上安晚婉,他就知道了,这世上,并不是什么都能由人掌控,浩大苍茫的万物中,总有令他觉得无能为力的事情。
安晚婉在沉睡,虽然豆大的汗珠已经慢慢的消掉,但似乎不想醒来。
轩辕倾城终于记起了安晚婉倒下前的最后那一道目光,目光中带了些疏离,又带着急盼的贴切,如此矛盾着,叫人看不清晰,以及她蠕动着唇,叫他“后想要说的话,是什么?
他心一悸动,看着昏迷中安晚婉皱起的眉头,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得到……
梦境,虚无,安晚婉觉得好累,只想好好睡一睡。
记不得多久没做过这样冗长的梦了,上一次睡得这么沉是什么时候?
安晚婉的神识在虚空中游离,眼前仿佛出现了很多画面,一开始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披头散发的走在安府的小道上,身后没有人跟着,只余空旷的街道,两旁是东西院的景色,晚香阁里很多精致的小玩意,好多人在里头笑着,人人在赞赏安晚玉,都说安家大小姐生得花容月貌,极是漂亮,抚得一手好琴,焦尾一响,余音绕梁。
她回到晚秋阁,里头空空荡荡,只有安青山置放的一些旧物,全是娘亲生前的心爱之物,安青山也是极疼爱她的,否则怎么肯让这些这么珍重的东西陪伴着她?
在这样的梦里,安晚婉孤零零一个人,仿佛走入了另一个世界,一切重头来过,可以让她看清楚更多的事情。
她走在小道上,眼前凌空出现了一面镜子,她看见里头那个小小的她,脏兮兮的脸蛋,五官每一样单看都极是漂亮,可盘踞在脸上的胎记却……她在哭,是了,那时她心里头是想哭的吧……为什么这世上大家都成双成对,独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
这一次她在梦中真的哭出来了……
四周的景物忽然一变,变成繁闹的大街,两旁的店铺开门做着买卖,街上却没有一个行人,她只觉得眼前的镜像有些奇怪,开始抬起脑袋望着街心巨大的菩提树,只见阳光刺眼,菩提树荫像是浓重的水墨画,慢慢凝成好几个大字,她揉了揉眼想看清眼前的大字,只见那些字又慢慢的消失,她一愣,只捕捉到其中两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OSzW。
人这一辈子若能找到一个相爱的人,那么即便是半醉半醒,活于世间不长也没关系。子起我如。
如能达成此愿半百亦足矣。
安晚婉站着看着这些字,整个人一愣。
梦由心生,这是她的心境么,如若不是,又怎能将她的心意描绘得这般清晰?
梦中,安晚婉只觉得一股龙涎香铺天盖地的传来,钻入她的鼻尖,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并不令她觉得讨厌,但气恼的是这些香味里,还夹杂着其它的香味,一下子便扰了视听。
一眨眼,梦中的她变大了,正是笈笄那一年,她开心的站在安府门前,今日特地挑了桃红色的水袖裙衫,梳起了复杂的花轮髻,虽然皮肤黝黑,但至少肯好好打扮一番,也不至于见不得人,她只见自己左等右等,都等不来想要等的人。
那一身清淡的草香味没有出现,天气开始变得阴阴沉沉,最后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来。
晴姿和若歌两道纤细的身影撑了伞走出来,朝她喊道:“小姐,你快进来,外头下雨了,别再等了……”
“是啊,沈公子不会再来了。”
梦中的安晚婉一愣,原来这是她的过往。
她把手置于胸侧,倾听自己那热烈的心跳声,极有节奏的在跳动着,它由欣喜若狂而变为平淡,好久好久的时光里,她就这样站着,感受着日月的变迁,星光再璀璨,于她眼中也只是过眼云烟。
她终究是被沈明醉负了。
沈明醉那句“晚婉,我说一句话,你认真听,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照顾好自己,等你笈笄,我来娶你”也终于消失在岁月的烟尘中,现在,是过了几年?五年了……
五年了……
安晚婉的心终于不再那般抽痛,梦中的她身着桃红色的水袖裙衫转身即走,若歌与晴姿撑着伞跟在她的身后,可纵然提着步伐一路小跑,还是走不过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安晚婉步入那漫漫的烟雨中,白色的水雾掩盖了她一抹娇红的身影。
安晚婉只觉得心里头好冷好冷,她觉得她不会再轻易相信世间任何一个男人了。
画面一转,是安晚婉的晚秋阁,她在架下摆了张软榻,穿着一身水绿色绣花菱带挽纱罗裙,斜躺在上头,人一派慵懒的样子,很是可人。
此时的她已稍有出落,虽然脸蛋儿不漂亮,可身姿长得极好,隐约一看,像是仙子下凡。
她下首坐着好些个掌柜,皆是大气不敢出,这样的安晚婉他们惹不起,谁不知道安家二小姐掌管着安家的所有产业?人虽然是言笑晏晏,却公事公办,公私分明,分得如同泾河渭河。
樱唇轻启:“你们不想做的,就自己请辞了吧,否则日后我看到你们心生二异,一个不留脸面,莫说我太坏,亏待了你们这一帮老掌柜,倒那时,别说请辞的银子,我会让你们把这些年吃的骨头,全一一吐出来,听到没有?”
底下的人大气不敢喘,只是全都道:“小姐言重,日后我们只听小姐的安排,小姐让我们怎样大刀阔斧的改革,我们就怎样大刀阔斧的改革,绝不再说些有的没的!”
那时的她笑了笑,轻哼道:“你们知道就好!”
晚秋阁里头,若歌和晴姿端了茶上来,她挥了挥手让这些人下去,只听这些人里头,有人窃窃私语道:“这安家二小姐真是了不得,不知道日后谁能娶得了她。”
晴姿递上茶盏,道:“小姐,喝茶。”
她接过茶,只是再也喝不下去,而是默默的转过身,身后便是一张琴,虽然不及姐姐的焦尾好,但也不至于太差。
如今的她,已经不是那时年岁尚小的那个她了……
只见她放下茶盏,连玳瑁片都没有戴,直接空手拨弦,一曲《山之高》缓缓流出,她只弹下半阙,哀声从她指尖传出,听得晴姿都听不下去了,小姐这伤,只怕是受得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