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帐外急急地跑进一个文官样人,“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他喘息着,好容易将这口气喘匀。
刘琰转过头,认出这是杨仪帐下的一名从事官,他手指着王四,大声斥骂着:“你!你!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从事官向着下面拂了拂袖子,众人拥着王四下去了。从事扶着刘琰坐回座上。刘琰怒气未息,胸口剧烈起伏着。
从事执起案上的茶水:“大人,不必与小人一般见识。”
刘琰喝了一口,平了平心绪:“你来干什么?”
从事笑着说:“丞相在陇上大胜,明日就要回营了,特命杨长史先行准备,这不,杨长史一回来,忙着备办打麦的器物,来不及过营问安,先派我过来看看,大人有什么吩咐。”
刘琰觉得心上的火焰慢慢地息了些,转回头来:“丞相大胜了,真是用兵如神呀……让人防不胜防……”。
“是呀是呀……丞相用兵,一向神妙。”从事顺着刘琰说着。
“那……老夫……该做些什么?”
“这……”从事想了想:“哦,您的事,交由卑职去办吧。杨长史会给您安排的。”
刘琰捋着稀疏的胡须,微微点头。从事又近前一步说:“钓鱼嘛,我看,大人先缓缓,过了这两天,打磨完了小麦再去也不迟嘛。何必在丞相眼前讨不是呢?”
刘琰双手撑着膝,闷闷地吐了口长气。
一天之后,从陇右到祁山大营的兵道上,成千上万的人马押着长长的麦车,兴高采烈地走着。明烈的阳光洒在饱满圆实的麦穗上,漾起一层金色的光韵。
汉军将士的脚步出奇的一致,似是在小道上打着轻快的节拍。不知是谁,扯开了嗓子,
“打起了雀子哟——不要吃俺的粮——俺的粮多呀,满了粮仓——”
粗犷的歌声在大山间回旋。引得一群人哄笑不已。
孔明在车中打起了车帘,向外望着,粮车蜿蜒如一条闪闪发光的金龙。粗野的小调荡进耳鼓,孔明不禁微笑起来。
子安策马从前面转回来:“先生,你看!”他用手指着祁山下自己的大营,远远的,已经能听见嘹亮的号角声,沉着而令人振奋的皮鼓声,将士们一阵响似一阵的欢呼声。
羽扇轻轻摆了摆,放下了车帘:“全速行军。”
整个汉营沸腾了。到处是搬着麦捆儿的兵卒,到处是堆积的麦垛,打场的撒扬声,石碾子的滋滋声,都在唱着丰收的小曲。
军帐中,将士们还在围着丞相,对那充满离奇色彩的诱敌一遍遍意犹未尽地说着。爽朗的笑声不时飞出中军大帐。
姜维率先站起身来:“众位将军,丞相连日劳累,我等还是退下,让丞相早点休息吧。”
此语一出,众人全都起身向孔明告退。孔明也未阻拦,笑着摆摆羽扇:“好,列位也各自歇息。”他停了停,又叫住了姜维:“伯约,文长后天该回来了吧?”
“是,丞相,文长将军断后,如期,应是两日之后。”
孔明点点头,姜维又笑着说:“丞相放心吧。早点安歇。”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孔明站起身:“子安,让他们守着,我可是真困了。”
“好。”子安笑着答应。下去吩咐。待他转回身时,孔明却已和衣侧卧在了榻上,沉沉睡着了。
子安轻手轻脚的为他盖上被子,放下了帷幕。头脑中仍浮动着这两天两夜里,他家先生神出鬼没的足迹。
子安站在帷帐外,又细心的听了一会儿,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从里面微微的传出来。他轻轻吁了口气。放轻脚步地走了出去。
丞相的侍卫走过来,子安急忙冲着他摆手。侍卫笑着点头,拉着子安出了内帐。子安低声问:“先生睡着了。无论如何不能再去惊动他。”
侍卫笑着说:“我哪能忍心惊动丞相,这两天两夜,丞相还是割麦子前打了那么个小盹吧。唉。是得好好睡睡了。不然,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何况,丞相知天命之年了……身子又不强健……”
子安感慨地点点头:“唉,我是真恨自己,不能为丞相分忧啊。哦,你有事?”
侍卫轻声说:“子安哥也劳累了,去歇一会儿,我和石头看着。”
子安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这两天丞相也不曾让我上阵去,我倒是睡了。这会儿可不能离开,万一哪个毛头鬼吵醒了先生。可就坏了。”
侍卫点点头:“好,那我去外面看着些。”
目送着那侍卫的背影,子安轻轻叹了口气。来到孔明的书案后,用拂尘细细的拂拭着,又细心的整理着案头累起来的文书簿册,文房四宝。
忽然间,一份看似刚起草的表章引起了子安的注意:
表中都护、骠骑大将军李平署丞相府事,其子丰为江州都督……
子安没有再看,闷闷的合起了表,放在一边。回头向着帐里不满的看了看。凭什么又给李严封官,署丞相府事?他现在,快与丞相平起平坐,越发的得意了。丞相北伐,让他出江州两万的兵力,他竟然敢借机要胁,为自己讨赏晋级……
子安抚着朴素的案几,眼神注目着案角斑驳的漆皮:丞相啊……如今可有人,为你讨封?除了那个别有用心的李严!却为什么,别人做了一点点的事情,你都要如此宽弘,是了,如今你位极人臣,用不着什么封晋,但是我知道,你想要的,绝不是那个虚名荣显,也绝不是那些赞颂称誉,知己凋敝,故人远行,先生你最想要的,是他们的鼓舞与他们真心的,欣赏的目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