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看见,那拉着马的小校递过马缰,不住地指着丞相的寝帐问着什么,急切的神情让人看了为之动容。而那接过马缰的将军,总会不耐烦地摇着手,匆匆跃上马背,狠狠地给一鞭子。
从这一天起,汉营中将军以上品级的人、丞相长史、主簿等都会被丞相召进寝帐中去,每一次召见,都会持续很长的时间。有的时候,被召见的人流着眼泪跑出来,抖着手叫李霖,“太医!太医!去看看丞相!快去看看丞相!”
早就坐在一边静待的李霖和杜怀便会拿起药箱冲了进去。
这样的情形,每天总要有三四次吧,子安的指甲狠狠地掐到肉里,丞相是在把心里最后一滴血挤出来,泼在季汉的社稷上啊……
他只是一个丞相的书童,他没有制止他办公的权力,他也只能眼看着他,一点点地,把自己这盏心灯耗干。
他能做的,只有在无人的时候,尽心竭力地伺候他,衣不解带地侍奉他。可是这个倔强的先生,哪怕是当着这个跟了自己三十多年的亲人,也不想展现自己不为人知的痛苦。
他坐在先生的榻侧,忽然看见他的脸色昏暗起来,变得像死灰一般,眼睛里一片空蒙,他会焦急地握起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先生,疼了?”另一只手拂着自己面上僻里叭拉掉下的泪,不让它弄到孔明的面上。
没有回答,那苍凉的额上开始隐隐地现出汗迹,接着便渗出豆子大的汗珠,汗珠又凝成了一条条小河滚下来了面颊,雪白的寝衣渐渐弥漫了潮气,被握住的那只手陡然加大了力气,竟捏得子安搅心搅肺地痛。
“先生……”子安死死攥着那手,“你叫几声,喊几声,好不好?好不好?”他执着孔明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扇着,“打我吧!不要硬忍着,先生,求求你,打我……”
可怜的先生,当子安执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扇过来的时候,先生的手指便蜷曲了起来。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千年似的,孔明渐渐地安稳下来,轻轻地握住子安为他擦拭汗水的手,“给先生……弹个曲子吧……”
“先生要听什么?”子安不知道,那眼泪落在孔明的颊上了。“梁父……”“嗯……”子安点着头走开,来到了琴案前,悲缓的梁父顿时响起来,孔明努力地把自己溶入到琴曲中,跟着那曲子走,想暂时忘却那锥心彻骨的痛楚。
琴声如水,像是细小的浪声,孔明闭着眼睛,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波光闪烁的小河,是沂水吗?
“阿亮——阿亮——”
阿姐手里举着一大捧新采的野茉莉花向他招着手,他欢蹦乱跳地向着阿姐扑去。
阿姐坐在花丛里,用小针和彩线细致地把花穿起来,“阿亮,闻闻,香不香。”
“香。”
“来,姐姐给阿亮戴上。”姐姐的眼睛笑得像天边的弯月,散发着扑鼻香气的花环套在自己的颈子上,他学着姐姐的样子在花丛中舞着,唱着,姐姐拍着手,笑得捂住了肚子。
哥哥赤着腿手里提着鱼篓来了,“快来看,”
他们欢叫着跑过去,去数篓子里的小鱼,又一起跑到河边,那河水真好看呐,清亮得像是一块宝石……
可是为什么,这河水变红了?红浪翻着血腥,好听的叮咚声被狂乱的马蹄踩得粉碎,姐姐呢?哥哥呢?
花丛不见了,小河也不见了,眼前竖起高大城池,骇人,那胸前带着箭,仍挥着马鞭指挥着三军前进的人,那是士元吗?
箭!箭!!
密如疾雨的箭射出去,张合被生生地钉在了地上,那双至死不瞑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前方。
血,全是血呀。染得长江像是一条红色的河;关将军来了,又走了,张将军咧开了大嘴,笑得眼睛眯起来,他刚刚扬起手,张飞却不见了。
离开,快离了这里。孔明跑起来,顺着那条血色的河,这不是他想要的。
河水又清亮起来,哗哗地,是冰雪消融的声音。孔明跑不动了,他就坐在了地上,放眼间,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草舍幽雅,梅竹摇曳,
是隆中,那里有我的诗友,有我的茅庐,还有,我的阿丑夫人……
“孔明——”
有人在叫了,林子外,刘备骑在马上,有些焦急地催促着,该走了,有战事了吧……
孔明撑起了身子,
又醒了,子安站在榻前,琴声好似依旧回荡着,久未散去。
秋风起了,可是五丈原上却并没有太多的萧瑟之景,大片大片不知名的野菊开得十分茂盛,山脚下的田野里,到处是一派收获的热闹景像。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