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吓了一跳,“如何?”
我感慨,“世间悲哀不过如此,一尸两命啊!有时母亲已无活命之望,但若抢救及时,腹中婴儿却可活下来的。”
他沉思道:“难道说,是可以……”
我说:“正是啊,只要在下腹底部切开一刀,入子宫,取出婴儿,再缝合。(谁让在电视上播剖腹产实况来着!)但是你要注意消毒,还要寻求针灸麻醉或其他方式,否则太痛苦,让人难过欲死。”想起佑生所受之苦,一时泪下,佑生又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表面依然闭着眼,不说话。
小沈喜滋滋地说:“那这世间,还真只有我小师妹一人能行此计,天下无女子能比她医术更高强。我这就开始寻找麻醉的手段。日后我们相携相伴,造福人间!”
我泪下不止,几乎哭出声,“小沈如此福气,多少人羡慕不已啊!想多少情人爱侣,终是不能在一起。”佑生又轻摇我的手,大概怕我失态,我只好又喝了一杯。
这一晚,我们三个说说笑笑,我又哭又闹。我们喝了无数的酒,互拍了很多次肩膀。佑生一直闭着眼,只握着我的手,没说一句话。
最后我们约定,五月十五,我送兵士护衣,小沈去为军队义诊,同到边关,与程远图相聚,接着喝酒聊天。但若有战事则不行,省得给他添乱。
时至子夜,大家都说佑生应该歇息了,程远图和小沈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屋中余下我和佑生。桌上一片狼藉,残烛败火。
我一只手握着佑生的手,一只手支着额头,只觉头大屋旋,胸中满溢。
不知过了多久,佑生轻叹了一声,缓缓地说:“我让他们给你备了马匹,收拾了那些衣服,准备了包裹在你房里了。你,要好好休息。”
我放下手,看向他。他睁了眼睛正看着我。
烛光下,他的脸美好得像一个梦。他的神情平静安详,目光柔和,带着一丝爱怜。他的嘴唇轻抿着,似有笑意。我大骂自己:我真是个混蛋哪,死有余辜!
他忽然一笑,说道:“云起,你放心,不管你休我多少次,我是不会休了你的。”我终于哇地哭了出来,从他手中抽出了手,双手扯住我的头发,使劲儿摇头。他坐起身来,轻放了他的手在我臂上,缓慢地说:“没事,我受得了。”
我痛得弯下腰来,胸中怒火升腾,我想杀了谁——那人就是我自己。
我咬牙切齿地抬起头,双手一下按在他的双肩处,把他扑倒在身后的被子上。狠狠地吻上他的嘴唇,下死命噬咬他温柔香甜的嘴唇,血腥味儿立刻充斥我的口中。他并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在口唇之间与我拼死纠缠!他针锋相对,寸土必争,无论我如何狠毒,他毫不退缩,争城夺地,你死我活。我们像两个高手对决,枪来剑往,斧砍刀劈,恨不能将对方活活咬死,吸干对方一切的力量和勇气!
第十七章◎离去(4)
我将将地守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奋力推开他,从他唇边抬起头来。他面色平静如常,只唇上有处处破痕,流着鲜血,更显得无比诱人。他眼中映着烛光,他看着我,飘忽微笑,轻声说:“我梦中,就是你。”
我双手揪住头发,把自己扯得站了起来,一时觉得血肉飞溅,痛苦难当,像我的一层皮被活生生剥下,留在了他身上。
我跌跌撞撞走到门边,不敢回首看他,一头冲了出去。出门的一瞬间,好像有一把透明的无形利刃,当场把我的心劈成了两半,我长长地哀号了一声。月色黯淡,狼群四散,冬夜寒风,寂静荒野……
天没亮,我独自牵马离开了王府,把佑生一个人留在了那片黑暗的屋宇之中。
第十八章◎奔忙(1)
我会合了程远图和小沈,一同出了皇城。小沈简直像要疯了一样,嘴里不停地讲他的小师妹这小师妹那,两只眼睛不是窃笑,而是明目张胆地大笑了。这同我恶劣的心境成绝对的反比。如果不是念在他医了佑生,我很可能掐死他,给他小师妹省了这个话痨丈夫。
我推说酒醉头痛,只默默不语。程远图也冷着个脸,不发一言。我们都被那个疯子残害到了岔路口,大家抱拳相别,各自上路。我原来还烦小沈唠叨,他们走了,我倒还希望听谁说点儿什么,不然我脑海里全是昨夜佑生的容颜和他的话语,我快成疯子了。
任马走在乡间路上,我呼吸着这久违了的自由自在的气息,它依然甜美,可也有了一丝苦涩。这丝苦涩牵动着我的泪腺,我动不动就泪流满面。我无休止地想起我和佑生的一点一滴,直到我的心被水滴石穿,变得千疮百孔,玲珑剔透。
我现在理解了书上所说的那些共产党人,为了新中国抛家舍子,投身革命的大无畏的革命勇气。原来我以为他们都是为了逃避父母管教、学校考试、指腹为婚、务农经商,或是对现实的婚姻不满,又离不了,找个堂皇的借口离开,不用再养家糊口,弄不好还能遇上个年轻的革命知己,取不满意的配偶而代之。现在看来,几百万人里,只要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真的为了理想如此痛苦过,革命胜利就是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
我用了两天才回到小镇上,熟悉的环境让我既松弛又悲伤。与佑生在这里相处的回忆像冷箭一样,在所有我们待过的地方向我射来——百发百中,我根本无处躲藏。
淘气看我回来,简直像……真没法再夸张他的那种震撼的喜悦之情,差点儿就给我跪下,行三叩九拜之礼。只一个时辰之间,一大堆人就跑来见我,说要买煤买炉子。淘气告诉我,其中有些人昨天刚买过。我澎湃的怒潮无处发泄,只好见谁骂谁,骂得他们个个嬉皮笑脸,高高兴兴地拿着东西回去了。贱人哪,没说的了。
夜晚最是难挨,纷纭琐事,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我挡不开去。我是换了一个地方,竟还如此,那佑生在相同的地方,该是多么伤感。想起现在他躺在黑暗的帐中,我不能再去转移他的注意力,疼痛袭来,他只能独自强忍,我泪如雨下。
我真活不下去啊。可我要是继续待下去,每天只走那一条路,只在书房中枯坐,只背着手在街上逛,连东西都不敢碰,我也是在慢慢地死去,让佑生跟着痛苦。这真是向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是悬崖,没活路啦!
一夜之中,辗转反侧,无法成眠。胸中万马奔腾,波涛汹涌,手足颤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