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药味儿穿过了青布帘子,钻入房中,林谨音满怀愁绪地看着躺在床上养胎的陶氏。大红丝缎的鸳鸯戏水枕头上,是陶氏明媚的脸,她仰望着绣满百合的帐顶,眉梢眼角都是掩盖不去的喜气与得意。
她觉得今日真是太解气了。早前她并没有招惹老太太,老太太借她端茶之际莫名发了一台火,然后借机惩罚她,为的是想要压住她,叫她下一次再不敢顶撞。之后她晕倒,诊出喜脉,周氏一贯地息事宁人装好人,罗氏却讥讽她早就知道,故意不说,刻意留着此刻用作护身符。老太太也铁青着脸骂她这把年纪了,自家有了身子都不知道,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就是她自己的错。
是,对于她们来说,当然是什么都是她的错。
她是三个孩子的娘,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是有数的。早前却不是故意不说,而是因为那时候林谨容刚被二房吓坏生病,她无比生气郁闷,对于自家的小日子来没来都没注意。知道了,就到了老太太的寿辰,那时候才是故意不说的。她想看看等吴氏走了以后,老太太气势汹汹地找她算账,然后吃个瘪,饱含着气却不得出的模样。
她只是冲动,不肯折腰,她并不傻。陶氏微微一笑,快乐地朝长女眨眨眼睛:“阿音,你别怕。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你是没看到,你祖母和二伯母当时的神情,笑死我了。”
林谨音艰涩地挤出一个笑容来。不怕,她怎能不怕?别的都不说,就说母亲这么大的年纪了,那真是过鬼门关一样。万一……她生生打了个冷噤,她简直不敢想象失去陶氏的后果,在这个家里,陶氏就是她们的支撑。
陶氏却没想那么多,她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无限憧憬:“你说是个弟弟呢,还是个妹妹?我想再要个儿子,他们兄弟互相扶持着,有出息了,将来你们在夫家也站得稳。”
林谨音收了心中的忧思,陪她开怀:“七弟还没换牙,等他回来以后咱们问他!”
夏叶笑眯眯地走进来:“太太,四姑娘那边的桂嬷嬷来替四姑娘和您请安道喜。”
两个女儿都无比懂事,也真孝顺。陶氏眼睛一亮,含笑道:“快让她进来!”
第33章 变数(二)
今日冬至,忘记和大家说节日快乐,so,特此加更一章,祝大家冬至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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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嬷嬷稍候,我有话要问你。最近四姑娘都在做些什么?”林谨音温和地喊住了才从陶氏房里请安告退的桂嬷嬷。
“回三姑娘的话。四姑娘现在每日不是抄女诫就是练字看书,要不然就做女红,分茶。”桂嬷嬷心里矛盾万分,恨不得把林谨容与黄姨娘勾搭的事情说给林谨音听。倒也不是怕日后东窗事发她逃不掉干系,而是她直觉那事儿不妥当。别不是黄姨娘下的圈套吧?
林谨音一笑,眼盯着桂嬷嬷:“她的性子一向沉静,也有点沉闷。若是有什么事不便打扰太太的,可以随时来同我说。我是她亲姐姐,也还算沉得住气,自是要拼命护着她的。”
“没有。若是有,奴婢一准儿要和三姑娘说的。”桂嬷嬷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放弃了同林谨音讲那事。四姑娘才刚说过,谁多嘴就要赶谁出去,自己这个看门的怎能去做那盗贼?等到真的不能成了,又再说也不迟。
林谨音目送着桂嬷嬷远去,秀眉微蹙,沉思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自洗手去到小厨房里亲手为陶氏做小点心不提。
半个月后,林谨容禁足期满,得以自由。当她手抄的一百遍女诫漂漂亮亮地叠放在林老太爷面前时,林老太爷笑了:“字写得不错。记得恪守本分,家和才能万事兴。”
林谨容点头应是。偷眼去瞟一旁埋头写字的林慎之,林慎之小小的身子跪坐在椅子上,十分费力地趴在窗前的书案上写字,一笔一画极尽认真。正自奇怪林慎之怎地突然变得沉稳了,就见林老太爷捋着胡子笑:“小老七太过调皮了,花了好些日子才叫他收了心。”
老太爷信奉的是玉不琢不成器,能够让天性调皮的林慎之一个月内就成了这副样子,想必是恩威并施,下足了功夫。林谨容看着林慎之小小的身子,微蹙的淡淡的眉,心里就有些酸楚。别的孩子七岁才开蒙,他却已经踏上了这条路,被禁锢了天性,可是,她不能永远留在林家,有些事情女儿也不能代替儿子,林慎之必须尽快长大,必须成才。
想到此,林谨容的眼神又坚毅起来,含笑同老太爷道:“想必七弟一定花了祖父许多心血。”
老太爷一笑,充满豪情:“我林家的繁荣,不该葬送在我的手里。”
林谨容行礼告退。走到门口,她再次回头去看林慎之,却见林慎之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调皮地朝她张望,小粉红舌头壁虎似地从嘴里飞速伸出又飞速收了回去。竟然是不动声色地背对着老太爷朝她做了个鬼脸。
很好,天真尚存。他们都在成长着。林谨容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无声地笑起来,笑够了,方回头看着同样满脸喜意的荔枝:“走,咱们赶紧去给老太太请了安,再看看太太去。”
“四姑娘来了?”青梨笑吟吟地替林谨容打起帘子,低声道:“今儿老太太的心情不错。”
林谨容笑看了青梨一眼,真是个水晶心肝的人儿,难怪得人缘好。青梨会心地朝她一笑,回头大声道:“老太太,四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林老太正被林五耍宝逗得眼泪都笑了出来,闻言收了笑容,捏了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淡淡地道:“让她进来。”倒也不是她还生着林谨容的气,要故意刁难,只是这后宅中,她这个第一人的威严绝对不容挑战。
林谨容照例行礼问好,然后安安静静地坐了,神态自若,礼仪如常,好似她不是刚被禁足放了出来的人。
这样的表现,林老太说不出什么地方不满意,却的确是真不喜欢。双胞胎满嘴抹了蜜似的,会撒娇撒欢,变着法儿地逗她欢喜,林五呢,也还算可爱讨喜,活泼大方。相比较而言,林谨容姐妹二人是太沉闷了,不爱往她这里跑不说,还不懂得讨人喜欢,死犟。有心调教几句,也是一副不出气不吭声的样子,就似谁专挑她们毛眼,专和她们过不去似的。罢了,那样的娘能生出什么好女儿来?没有似陶氏那般不会看场合地泼天泼地的就已经很不错了。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只要别太出格,出了阁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想到此,林老太也就有了几分释然,淡淡地道:“才从你祖父那里回来吧?”
林谨容的身子微微前倾,很好地表现出一个晚辈专心聆听回答长辈教训的规矩礼貌:“是。祖父让孙女儿多在祖母面前尽尽孝道。不知祖母这些日子起居可好?”
林老太含糊不清地哼哧了一声,训导了林谨容几句,答了林谨容一些自家日常起居上的小事,也问了几句林谨容的起居如何。祖孙二人的对话每一句都是关心彼此的,听着却和外人似的生疏客气。
林五在一旁托着粉腮听着,一双眼睛笑得如同弯月,听得二人的寒暄告一段落了,方插嘴道:“四姐姐出来后怕是还没去看过三婶娘吧?”
“是,打算先给祖父、祖母行礼问安后再去给父母行礼问安。”林谨容看了林五一眼,林五善意地回了她一个笑,好似在说,你放心吧,有我在呢,我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