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听雪阁,林五一边系披风,一边指着前头的腊梅林:“我们去那里。”又寒了脸对着跟上来的荔枝、信儿等人道:“你们都留在这里,不许跟去。”然后一马当先,往前而去。
林五不怀好意,很生气,荔枝和桂圆都能看得出来二人不由担忧地询问林谨容的意思:“姑娘?”
林谨容无所谓地朝她们一笑:“你们在这里等着,没有事。”言罢也紧了紧自家银蓝色的披风,默然相随。
此时雪已然小了,腊梅林里静悄悄一片,枝头腊梅吐露芬芳,地上雪如碎玉。那雪已有两寸许,脚一踩就咯吱作响。
林五闷着头气呼呼地往前走,林谨容却提着裙子,两脚脚尖挨后跟,让脚下的小鹿皮靴子在雪地上踩成了长长的无缝隙的一条线,回头一看,犹如在雪缎上用黑丝线绣了一道花边,不由微微一笑。
林五行至梅林深处一株梅树下站定了,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板着脸道:“四姐姐!你太不懂事了!”话音未落,就看清楚了林谨容的举动,一张粉脸由红转白,愈加愤怒,声音也高昂起来:“四姐姐,你看看你的样子!”
林谨容站定了,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林五:“我的样子怎么了?我什么地方得罪五妹了么?你干什么这么生气?”
她黝黑的眼珠子映着地上的雪光,微微发蓝,有一种冰一样的寒意,淡粉色的唇角微微翘着,带了几分洞悉一切的讥诮。
这样的林谨容,陌生得紧,是林五从来不曾见过的,她有些疑惑,又有些下意识的害怕,但长久以来都很好的自我感觉让她终是把想说的话毫不停滞地说了出来:“你当然没有得罪我。可你做错事情了,你忘了出门前祖母交代我们的话了么?你瞧瞧你,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祖母说,要我们切记谦和守礼,是不是?”林谨容探手摘下离她最近的一朵半开的腊梅,在指尖轻轻把玩,“那么,我没有谦和守礼么?我有什么地方不像大家闺秀?虽然你是妹妹,但只要你说得出道理来,我这个做姐姐就听得进去。五妹只管说来我听。”
林五有些羞恼,不知是恨林谨容这种轻慢不把她当回事的态度,还是恨林谨容讥讽她这个做妹妹的不懂规矩,教训姐姐。不由恨道:“你明知今日这暖炉会是姑母特意为了云表妹准备的,不帮忙也就算了,为何还要跳出来捣乱?你倒是风光了,却害得姑母生气,云表妹伤心。姑母和云表妹大度,不和你计较,你却不知歉悔,还坐在那里和人谈笑自若,自鸣得意,实在太过分了!”
“原来五妹是为了这个生气。”林谨容眼皮不动,沉声道:“如果是说今日之事,我却不是故意的。过程你再清楚不过,姑母和云表妹也没说怪我,偏你要怪我。要说我自鸣得意,那也是你自己幻想的。”
林五跺脚恨道:“你敢说不是故意的?就算是参加斗茶不是出于你的本意,那你后来为什么要故意弄出那朵梅花来欺负云表妹?可见你就是故意的!你居心不良!你就是想出风头!”
早前林玉珍交代她做今日这事儿的时候,可是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夸她是懂事的好孩子,说最喜欢她了。现在可好,她不但寸功未立,还犯了错。一想到林玉珍过后可能会怨怪她——明知林谨容的茶艺高强也不提前说说,不拦着……还有,一个平日里什么都不如她的人,突然之间就比她高出了许多,叫她怎么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林五心里莫名的慌张生气。
“五妹。”林谨容自是不会承认她就是故意的,只叹道:“你错怪我了。云表妹与我无冤无仇,我怎会去欺负她?居心不良这个罪名更是大了,得罪姑母和表妹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比较笨,做起事来就是一根筋,专心专意只想做好,其他都想不到。当时什么都没想,自然而然就成了,其实我也后悔害怕,可是来不及了,所以我才说不要那些彩头了,也说明是侥幸,可是错已酿成,姑母非要给我,我也没法子,总不能再驳了姑母的面子。”
林谨容原是好似有点笨,可上次林老太寿宴时她做的那些事情,就连自家母亲都说她贼精,平日看不出来,这事儿怎可能是无意的?分明是策划已久。林五恨恨:“我管你是怎么地,你必须去同姑母和云表妹道歉。不然看我回去不和祖母说,以后再不要你出来做客!害得姑母连着我们都不喜欢了。”说着眼圈就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
“你别哭了,若是让人看见,我更说不清楚啦。”林谨容将手里那朵腊梅两下揉烂,扔在雪地上:“我这就去和姑母、云表妹赔礼道歉。告诉她们,这事儿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言罢一旋身,转身就走。
林五忙喊道:“你站住!没叫你这时候去。你是嫌你添的乱还不够啊?”这时候去了不等于当众打林玉珍和陆云的嘴巴么?林谨容这个阴险的要再当众说出是自己让她去的,自己可就彻底完了!
林谨容便站住了脚步,皱了眉头淡淡看着林五:“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呢?五妹,我平时总让着你,但你也不能欺人太甚。”
“哎呦呦,原来温柔端庄贤淑的五姐这么凶啊,都教训欺负起四姐来了。”双胞胎嬉笑着从后头沿着二人的脚印缓步而来,往林谨容身后站定了,林六照旧的只笑不说话,林七则闲闲地道:“四姐,你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生气吧?我说给你听。有一种人,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摇尾巴的狗,狗做不成就反转去咬那个叫她没做好狗的人……”
“咯吱!”不远处传来一声靴底踩在雪地上的响声,有一道脚印从远处一直延伸到附近一块山石之后,只见来痕,不见去路,可见人还在。林谨容皱了皱眉头,转身就走:“都少说两句吧。今日我做了错事,自会去祖母那里领罚。想跟着我一起受罚的,只管继续吵。”
林六眼珠子一转,拉住了还想继续往下说的林七,朝着林五甜甜一笑:“五姐姐,刚才姑母派人四处找你呢。”
林五虽然不是很相信,却也不敢不去,只得使劲绞了几下帕子,咬着唇瓣恨恨地瞪了几人一眼,快步朝林外奔去。
林六迅速跟上林谨容,笑道:“四姐姐,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竟然能弄出一朵梅花来,好厉害呀,我们从前都不知道的。但你就是太傻了,我都赌你输,你偏要赢。这下子,姑母和云表妹都不会喜欢你了。”
“我人笨,想不到这么多。”林谨容极其严肃认真地道:“但我其实早就能弄出花来了,就是没机会让你们知晓。”
“这事儿你虽是无意,但不会就此了了的。”林六极好心地道:“姑母和云表妹都是明白人,自不会怪你。可是有个人一定会说你的坏话,把所有的错都推在你身上,你要小心哦。你看,有人来找你了。”言罢指了指前头,拉了林七自往前头去,临行不忘添一句:“好姐姐,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以后千万记得我今日的好。”
第44章 落梅(二)
“阿容”
林谨容抬头,但见杨茉牵了知州家的女公子,带着荔枝等人笑嘻嘻地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便笑道:“你怎么来了?”
杨茉道:“里头热气太足,我闷得慌,恰好真真想出来走走,我便领她来寻你。走罢,领我们游游你姑母家的这片梅林?”
林谨容垂眸笑道:“怕是要叫你失望了,我来的次数不多,也是不熟。”
杨茉便笑道:“那又有什么干系?我们随便游游好了。”
林谨容本没有心情故地重游,但转眼想到另一个可能,也就从善如流。她是比较喜欢杨茉的,杨茉自小受宠,虽然娇憨,却很磊落大气,从来不会欺负她。只杨茉本是江南人,隔年就被接回去等着嫁人了,开始她们还通过几次信,互送礼物,但后来她事事不如意,便渐渐同杨茉断了音讯。能同儿时旧友一起游玩,她也是高兴的,更何况也许……也不一定——虽然不容易,但出路从来都是要自己谋算的,好运不会平白降落到谁的身上。
三人漫无目的地游着,林谨容与杨茉随意说些闲话,那知州家的女公子年纪小,静不下来,不喜欢她二人这种方式,便叫丫头跟了,往一旁去玩雪摘梅。
杨茉笑道:“一段日子不见,你分茶的技艺又高超了许多,我是追不上你了。怎么练的?教教我,让我也得瑟一下。”
林谨容微微一笑:“闺中寂寞无他事,闲来静坐作茶戏。熟能生巧耳。”她这话也是真心,前生后世,莫不如此。
因着吴家与陆、陶两家的关系,杨茉也是知晓陆林两家一些事的,也晓得林谨容处境艰难,闻言不但不猜疑她藏私,还同情地看着她:“有些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晓得你不是故意的。其实都是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