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谨容相信陆缄只要有可能就一定不会让她们挂怀,一定会派人来报信告知平安与否,她怕的就是他遇到了不可预测的变故。她想,那一年,她是死了,那陆缄呢?
正在沉思间,就见陆缮满头大汗地赶进来,又气又恨地道:“二嫂,请来的大夫悄悄跑了!还偷了我们一头驴子!”
林谨容沉默半晌,轻声道:“跑了就跑了吧。”人家也有家室也要逃命的,没道理死死拽着人家。
牛车缓慢地移动着,比徒步前行快不了多少,晚风吹过林梢,太阳像一颗血红的蛋黄缓慢却坚定地朝着山峦下方沉了下去,雾霭渐起,群山渐渐笼罩在夜sè朦胧中。
陆缄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看着那口气尽数变成了白雾,由不得诅咒这鬼天气太过于冷了些。陆建新死人一样地躺在车厢里,明明身上动不得,眼神和表情却格外的愤怒,喉咙里发出一串意味不明的声响。
朱见福趴在一旁低声劝陆建新:“老爷,您一定要tǐng着,再疼也忍忍。很快就到老宅啦。”他晓得陆建新的心思,陆建新还指望着邱老丈能帮着把伤病治好,不要变成废人,可现在不但不能治疗,还得忍受长途颠簸,叫人怎么不愤怒?可实在没法子,大荣蛮子打过来了,逆贼也随时出城sāo扰,邱庄主一家人也要离开,总不能死赖在人家不走。若不忙着赶去和家人汇合一起赶往江边,最后只怕结局更悲惨。
陆建新朝着朱见福的脸愤怒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转动他唯一能动的头恶狠狠地瞪着陆缄。朱见福叹了口气,默默退到一旁。
陆缄递了块帕子给朱见福,并不劝陆建新,只淡淡地对上陆建新的眼神,沉默地和他对视。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陆建新却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在问陆建新,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地方没做好?什么地方没做到?你还要怎样?
陆建新突然害怕起来,他怕陆缄把他扔在半路上不管了!他非常明白自己在逃难途中将会给人带来多么大的麻烦,他不想被扔在半路上,又冷又饿又疼没人管。他一着急,一股热流便浸湿了他身下的褥子。
陆缄微微皱了皱眉头,平静地让牛车停下来,指挥人帮陆建新换衣服kù子褥子,等到一切都弄好以后,天sè已然黑尽。陆缄这才轻声道:“你放心。”
陆建新闭了眼装死。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只知道,他这一生算是完了,繁花似锦的前程,烟雨朦胧的江南,美丽的荷姨娘,都将再和他无缘。他这一生,只能无条件地依靠陆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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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 贼袭(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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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林谨容从陶氏的房里出来,沉重中又带了几分轻松,她算是把在江南置产的事和毅郎都交托给了陶氏,同样的,陶氏也抱着一样的心情,告诉她自己在林家院子的什么地方埋下了一箱子珠宝首饰,万一自己有什么,便将什么给她和林谨音,什么给林慎之。
乱世之中,她们只是天地间脆弱的虫子,不知道朝阳升起之后自己是否还能存活于天地之间,唯有依托彼此才能放心。林谨容看向天边,天空墨一样的黑,这是一个没有星月的夜晚,她等待的那个人还没有回来。
林谨容回到房里,毅郎已经睡着,豆儿尽职尽责地守在一旁,坐在灯下给毅郎缝kù子,见林谨容进来,并不停下,继续飞针走线:“太太要带姨娘们走么?”
林谨容疲惫地坐下来,轻声道:“太太问过她们了,她们表示要跟着太太走。丫头婆子都能走,没理由不带姨娘走。”用林玉珍的话来说,就算是为了毅郎,这个恶名她也不愿当,虽然说这个话的时候万般不甘心,不耐烦,但行为却是很理智冷静的。
豆儿把线头咬断,笑道:“太太现在终于肯听奶奶的劝了。”
如今在陆家,林玉珍和她就是最亲的人,林玉珍信她,当然也就肯听她劝。林谨容扯扯chún角,劝豆儿:“快去睡,一早就要起chuáng上路的。”
豆儿迟疑地看着林谨容,轻声道:“二爷他们………………”
林谨容仰面倒在chuáng上,微不可闻地道:“没有任何消息。”就连送信的人都没有。豆儿的心一直往下沉,正要去劝林谨容,就见她又笑起来…语气轻松地道:“还有一整夜呢,说不定这会儿就到村口了。我只是想,他们如果能早点到,也可以休息休息,不要弄得那么赶。
豆儿便顺着她的意思说些宽心的话:“是,二爷做事情自来妥当,奶奶睡罢,也许一觉醒来二爷已经在身边了。”
林谨容打起精神…起身打发她去睡,双全从外头提了热水进来,眼眶红红的,林谨容晓得双全又是在想樱桃和双喜,只能mōmō双全的头,轻声道:“吉人自有天相。”
豆儿把双全拥着出去,小声道:“城里还有芳竹和春芽她们呢,不会不管的。樱桃鬼精灵……”
双全含含糊糊地道:“她要是真聪明就不会跑回去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场动乱不要发生,如果可以,她希望无辜的人不要牵扯其中,死的只是那些罪大恶极的人,但她知道不可以,她没有那个本事和力量。林谨容盯着跳动的灯火看了一歇…倒头挨着毅郎睡下。
许久不曾做过的梦又潮水一般地袭来,只这次冰冷刺骨的江水变成了清凉寺里的温泉,林谨容梦见自己如同一条游鱼,灵巧地在温暖的江水里游曳,天空飘的不是雪,而是暖和的冬阳。一个浪花打过来,感受不到令人窒息的气息,反倒如同丝绸落到头脸上一样的柔软舒服透气,林谨容看见自己轻轻松松地游到更远处…回头看着岸边站着的人笑…她可是会游水的,她怕什么!
林谨容得意地笑起来,一直到把自己笑醒。鼻端传来熟悉的臊味儿,身上的衣服和身下的褥子更是一片濡湿…她长长叹了口气,起身将睡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罪魁祸首毅郎提溜到一旁,招呼豆儿进来帮她换被褥。
“难怪得我梦见在清凉寺的温泉池子里凫水呢,谁知却是他的尿冲到了我身上!”这个小插曲令林谨容轻松了几分,所谓境由心生,她的确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噩梦也能做出喜剧的效果来。同豆儿说完又问毅郎:“为什么不喊?”
毅郎并无什么反应,只顾闭着眼呼呼大睡,林谨容掀起被子,在他的光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骂道:“臭儿子!”毅郎小猪似的哼哼了两声,朝着被子深处爬了两爬。
“铛铛………………”沉闷悠远的钟声划破夜空,响彻整个陆家老宅,“奶奶!”豆儿全身的汗毛林立而起,惊恐地看向林谨容,只愿自己是听错了,或者是敲钟的人弄错了。
林谨容有一瞬的失神,随即把毅郎抱起来低声道:“快把衣裳穿好,东西带上吧,还和上次出城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