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宜君赤脚踏在踩在田埂上,湿泥冰凉,春天细软的青草蹭过她的小腿,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娘子!娘子嗳!”站在田边大路上的婢女急得要不得,她手上还提着杨宜君那双绣着蝴蝶的小鞋,捏着她那双雪白的罗袜。显然,原本的养马城骑马游戏变成了稻田里劳作,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这当然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但此时上承唐时开放风气,又兼播州乃是‘化外之地’,大家族女子的管束就不太严格了。有得力的父兄保护、优渥的家境支持,她们和家里的兄弟一样,大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无忧无虑。
像杨宜君这样的小娘子,和大族子弟骑马游猎都属寻常。。。但插秧种田什么的,还是超出了婢女的预计。
这次杨宜君轻车简从,连乳母都没带,跟随的只有两个家中的小马奴,以及一个贴身婢女紫鹃。替她拿着鞋袜的就是紫鹃,紫鹃站在田边是又急又忧,急的是自家娘子这样失礼,叫外人看到了不知会传什么话!忧的是回去之后瞒不过乳母,自己肯定要受罚。
“紫鹃,你急什么?我教你个乖。”令狐如认得紫鹃,刻意去逗弄这清秀小婢女:“回去后只禀报谢嬷嬷,说十七娘与我等骑马来着,并无其他。。。你不说谁知道?”
紫鹃从小跟着杨宜君,为人尊重,不是内宅里见到青年公子调笑就嘲戏起来的妇人,也不是轻易就想入非非的小婢女。此时只当听不到这话,故意不去看这些贵公子。
杨宜君恰到此时也走下了田埂,紫鹃忙迎了上去。杨宜君怕她啰嗦,忙支开她道:“手上腿上都是湿泥,你去打些干净的水来与我洗洗罢。”
白溪庄之所以名为‘白溪’,正是有白溪横穿而过。开垦出白溪庄后,又开挖了许多条水渠,方便灌溉,打水在这里是很方便的事。但紫鹃不愿意去担田边水渠里的水给自家娘子用,觉得农人在这里清洗身上的淤泥,耕牛也在这里饮水,腌臜的很。所以杨宜君吩咐之后,她便提着两只水罐往更远的白溪去了。
剩下杨宜君,仰头看着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族兄弟、表兄弟——杨氏原本就与八姓有着复杂的姻亲关系,为了在播州立足,与本地大族通婚也是常有的。到了如今,这些人真要细细梳理,哪一个都是亲戚呢。
这些贵公子以令狐兄弟为首,拥簇着两人,嬉笑着打量杨宜君。不过他们嬉笑归嬉笑,却没有人有不尊重的态度。
此时阳光很明媚,杨宜君就站在路边一株樟树的阴影下,阳光穿过细密的树叶,只有几点光斑落在她身上,像金色的装饰。令狐熙和另一个青年互相看了看,便上前陪在她身边。令狐熙倚着树干,另一人则是叫随从拿了一张交椅来坐着。
其他人没有上前,或者说没胆子上前。一群男孩子中总有类似的‘潜规则’,当大家都喜欢某个女孩子的时候,只有领头的人有资格去追求。。。当然,也不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敢上前的,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少女容貌太盛,仿佛大日当空,叫人不敢逼视。
杨宜君与令狐熙等人说道:“听说世伯想送你们去蜀中读书,这些日子有意拘着你们在家用功经义,怎么今朝有空跑出来?”
“便是用功也没有日日用功的道理,总得有空出来松快松快,不然这么好的日子,岂不是可惜了?”令狐熙迅速结束这个话,一点儿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很快转移话题道:“十七娘又怎么说,怎么想到做这些农活儿?”
遵义县,或者说整个播州,都只有一家像样的书院,那就是‘昌明书院’。这原来是杨氏家学,只有杨氏及其姻亲子弟才能来此附读,是后来仡佬大族找杨家商谈了好多次,这家学才变成了面向整个播州开放的书院。
不过,一般负责书院的人还是杨家人,现在昌明书院的山长就是杨宜君的父亲杨段。杨段自小在读书上就有些天赋,后又入蜀中求学,拜入大儒周革门下,是周门七博士之一。后来更是得老师看重,娶了老师的女儿,也就是杨宜君的母亲。
播州这种‘边陲蛮荒之地’,就不要指望什么师资了,就算有钱也请不来像样的老师。所以凡是想要子弟有点儿学问的,多懂些道理的,都会在发蒙之后送孩子来昌明书院——杨宜君十三岁以前也和男子一样在昌明书院读书,是后来实在年纪渐长,男女大防严格,这才不能去的。
因为这个身份,杨宜君对这些消息最清楚明白。而令狐熙等人也知道杨宜君有天分,他们一百个不及她一个。更重要的是,她喜欢读书,而他们这些人都不把读书进学当一回事。
如今年月,又没有以文选士的机会了,而且就算有,也轮不到他们这些播州人。他们日常只要不做个睁眼瞎也就够了,相比之下,在播州,其他的如精于骑射,善于武技还更重要些,他们也乐得如此。
平常家里长辈训诫他们要读书,他们是不会听管教的,同辈的姐妹劝说就更别说了。也就是杨宜君,他们连与她大小声都不敢,生怕惹得她不高兴了,所以这个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