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宜君的说法,高溶也不知道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叹那位安东将军无妄之灾——虽然他只是在吴家遇到了一次,但也听了不少流言,自然知道孟钊这些日子常找机会接触这位杨家小娘子,殷勤备至。
如此用心,结果却是人家讨厌的不得了,偏要坏他的事。
出于好奇,也出于某种古怪的心态,高溶状似无意道:“此话怎讲呢?在下倒是听说那位安东将军对小娘子颇有好感,常常殷勤探问。。。如此,小娘子就是不喜,也不至于偏要与他对着干罢?”
“好感?殷勤?”杨宜君语气微妙,拉长了语调道:“若不是懒得和他说,也怕在外丢外祖家的脸,我倒是要问他。。。他喜欢我什么,我改——”
高溶被宜君的话给逗乐了,笑了一下,道:“何至于此?那位安东将军行事不算讨喜,可好歹风流倜傥、位高权重,是如今蜀国数得着的青年才俊。”
“哦,那关我什么事?”杨宜君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个:“说到容貌,我倒是不在乎容貌,反正再好看也不如我好看,看他不如看自己。说到位高权重,反正他又不会分给我,与我有什么干系?”
“我只知他行事极讨人厌,每每以为自己是在献殷勤。。。呵,如果高高在上、言语命令也算是殷勤。。。。。。”宜君没把话说完,剩下的都在不言之中。
高溶也在吴家见过孟钊是怎样献殷勤的,此时经杨宜君这样一说,倒也明白她的意思——孟钊看向杨宜君的时候目光很专注,只是那样的目光倒不像是在看一个爱慕的小娘子,而像是在看一个珍贵的物件。
他将她看作一个死物,一个死物即使再珍贵,也是任人摆布的命运。而既然被他看在眼里,就只有被收藏的未来了,他是那样地十拿九稳、目空一切。
这样的目光与心态,一般的小娘子可能注意不到,像孟钊这样的前途远大、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单是他表现出爱慕,就足够让她们心里小鹿乱撞一般了,哪还有余力想其他。但宜君不同,一个男子的爱慕对她来说就像是日常可见的阳光和水,不足为奇,无法扰乱她。
而且她还有着一般小娘子没有的聪慧与敏锐,孟钊的表现落在她眼里就如同掌上观纹,也难怪她那样不耐烦。
高溶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娘子非常自信,自信到认为自己的命运就在自己掌中,自信到不相信未来这世上有什么能叫她折损一分一毫的光彩。也因为此,她才觉得孟钊的言行格外冒犯。
一个这样年轻貌美、天资聪颖的小娘子如此去忖度世事、忖度自己的未来,其实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人生顺风顺水的年轻人,健康而富有活力,看向未来的时候本来就不会有任何畏惧与犹疑,他们的想法比年轻的皮肤更加晶莹剔透。
但高溶不同,他早就经历过流毒与残害,所以难免觉得此时的宜君有些幼稚可笑。他看着这样的宜君,甚至有了难以言喻的幽暗——她将来必定会经历人生的种种波折,到时候就知道谁都是水上浮萍,身不由己,即使是那些权力中心的人也一样,何况她一个小女子。
两人都不再说话,马车中于是一片沉默寂静。
‘吱——啦——吱——啦——’,马车缓行。
杨宜君一路都撩着车窗帘子看着窗外,时间正是清早,晨风习习,颇为凉爽,正是夏末秋初一天之中最舒适的时候。回城时走的多是大道,路边都栽种有树木,更远处要么是青山绿水,要么是农田,风景很好。
至于和‘赵淼’聊天?杨宜君没有这个想法。对于她来说,这个‘赵淼’虽然是父亲好朋友的子侄,但也只是比陌生人略强些罢了——宜君是真正的高岭之花,或者说,她生的这个样子,不做高岭之花的话,早就被狂蜂浪蝶烦死了。
习惯成自然,时间久了,对于无关男子她就丧失了好奇心。
这种冷淡是高溶没有遇到过的,他那好叔父惯会做面子情,往他身边送的美女很多,美女如云的宫宴中也常常叫他到场。若是身份低微的美人,他看上了,他那叔父没有不给的。这样的美人,生死寄于他手,至少在他被叔父找借口弄死之前,都得讨好亲近他。
而且他年少英姿,即使因为身份尴尬的关系,高门贵女受家中教导不会主动接触他,但真正看到他的时候也难免脸红心跳、心笙摇曳——少女怀春,理智可以控制,但心思百转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杨宜君不看高溶,倒是高溶的目光不时落在杨宜君身上。不过这一点并没有引起杨宜君和晴雯的注意,杨宜君是习惯了目光,晴雯则是觉得这很正常。若是高溶不看杨宜君,她反而觉得这位公子有古怪。
就在高溶的目光又一次落在杨宜君身上时,杨宜君忽然放下了车窗帘子,看向高溶。因为太突然了,倒叫高溶挑了挑眉。
“前面有官兵在查!”话音刚落,马车停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查到队伍中间宜君这里,她也不磨蹭了,站起身来,掀开坐箱,示意高溶可以进去了。
高溶也没有什么可矫情的,撩开衣袍下摆,利落地藏了进去。坐箱容量其实不小,只是相对于高溶高大的身材有些窄,不像是能装下的样子。但高溶从小练武,身体柔韧性很好,轻松藏了进去。
“赵公子怕黑吗?”宜君在关上坐箱前问了一句。
高溶觉得她这话问的很古怪:“在下并非妇孺,怎么会怕黑?”
宜君‘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挑了挑眉,关上了坐箱。。。时人对于怕黑有刻板印象,觉得就是妇女小孩子胆子小。但她看了那么多影视剧,自然知道有些时候并非是胆子小,而是有的人就是存在某种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