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氏的注视下,本来只有气愤,没觉得委屈过的,却忽然莫名委屈起来,以致红了眼圈,说不下去了。
路氏见季善红着眼圈,说不下去了,叹了一口气,放柔了声音道:“你这个傻孩子,不说你一进门就冲醒了老四,等同于救了老四的命,也等同于救了我的命;也不说你之后又是赚银子帮衬老四,又是助他能上考场,一直走到了今日。只说咱们这大半年来的朝夕相处,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养条狗,也早养出感情来了,何况大家都还是活生生的人呢?光凭这份感情,我也不会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何况除了感情,还有恩情,你把自己当什么,又把你娘当什么呢,叫我怎能不生气!”
季善破涕为笑,“的确怪不得娘生气,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娘再骂我几句,不然打我几下出气吧?您放心,您骂我打我我心里也是高兴的,不是都说打是亲骂是爱吗?”
心里简直跟一刹那间春回大地一般,处处都是阳光明媚,处处都是鸟语花香。
这么好的婆婆她都能遇上,她真的是太幸运了,看在这么好婆婆的份儿上,她就从了她儿子吧!
路氏嗔道:“我还没骂你打你呢,已经要哭了,真骂了打了,还不定得哭成什么样儿呢,我可不想恒儿回来怪我没照顾好你。‘打是亲骂是爱’这些话也别跟我说,等恒儿回来了,你跟他说去。”
见季善让自己说得吐起舌头来,她可难得有这副小女儿娇态的时候,禁不住也笑了。
笑过之后,方正色道:“善善你放心,我已经跟孟太太母女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孟夫子的确是恒儿十几年的恩师,可就算是恩师,也没有强行逼学生娶自己女儿的道理,尤其这个学生还早就娶了亲,早就是有妇之夫,他们就更不能这样干了。这样的事儿,便是咱们乡下人也做不出来,怕被人戳脊梁骨,他们是体面人,当然更不能做才是……”
孟太太还当自己把话一说,路氏便会受宠若惊,毫不犹豫的应和她。
因此在自家花厅里见到了路氏,待杨婆子上了茶果点心来后,便直接切入了正题,“小女与恒儿师兄妹十几年,真正的青梅竹马,情分与旁人都不同,亲上加亲简直再合适不过了,之前我和他夫子也一直有这个意思,只没说出口。可惜之前造化弄人,让两个小的错过了,好在是我听说恒儿与他那买来的媳妇儿至今没圆房,还能补救,所以就想问一问沈太太的意思,愿不愿意让两个小的继续前缘,咱们两家自此也亲如一家呢?”
没有像前日见季善时那般,先兜了半天的圈子。
孟太太话说得这般直白,路氏当然一听就懂,还连前日孟太太何以忽然要见季善,见了季善后又说了什么,也触类旁通,一下子都明白过来了。
不怪善善前日回家时脸色那么难看,午饭晚饭都没吃,昨儿也是心神不宁,敢情是被气着了。
也是,这种事情换了哪个当妻子的能不生气的,挖墙脚直接挖到了正主面前,还一副是她们在施恩的样子,当自己是谁呢?
路氏霎时也恼了,想着到底是沈恒的师母,还是忍住了,只说沈恒已经娶了亲,与季善感情也极好,自家上下也都极喜欢季善,没想过别的,“……咱们家穷家薄业的,可万万不敢委屈了夫子家的千金小姐,孟太太还是给小姐另寻好人家吧,凭小姐的条件,要找什么样的好女婿找不下呢?实在没必要委屈自个儿。”
想着自己都明确拒绝了,孟太太总不好再说下去吧,不然还让人以为他们孟家的女儿多嫁不出去,多贱呢,要这样上赶着,上赶着可从来不是买卖!
不想孟太太却当路氏是在假意客气,到底一发达就休妻不是什么好名声,乡下人最爱嚼舌根的,到时候指不定要说出多难听的话儿来,当然得自己多劝几次后,她“却不过”之下同意,心里才能好受些。
遂又道:“恒儿那孩子才貌人品都是他夫子这么年所有弟子里最出挑的一个,如今又这般出息,中了案首,前途无量,所以穷不穷的,其实我和他夫子真没在意过,只要他人好,肯上进,只要他对我们女儿好,将来两个小的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其他的真不重要,所以沈太太不必担心旁的。”
见路氏还是面带犹豫之色,又示意一旁杨婆子透露了她打算给孟姝兰四百两陪嫁的意思,反正她一开始就打算以这笔银子替女儿谋亲事,赶走季善的,如今既然季善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她就成全了她,一两银子都不再给她,全给女儿做嫁妆!
只当路氏这回肯定要松口了,毕竟四百两银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不是她看不起沈家,便是卖了他们家所有的田地和所有大大小小的家当甚至房子,如今都未必能凑出这么一笔钱来。
当然如今沈恒已是案首,以后沈家总会慢慢发达起来,但至少现在他们还没发达,四百两足以晃花他们的眼睛了。
至于那季氏,更是再被卖上十几二十次,也卖不到这么多钱,谁能不动心的?
可惜路氏还是没松口,一口咬定沈恒早有季善了,自家也压根儿没想过换儿媳,多谢孟太太‘错爱’,“我虽是个不识字的乡下妇人,也听说过一句话叫‘糟糠之妻不下堂’,孟太太这样的体面人儿,应该更听过才是,怎么能逼我们做这样的事?我们家老四媳妇儿很好,又漂亮又能干,还是老四的救命恩人,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我们家老四的今日,我们全家都感激她喜欢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休她,孟太太还是趁早死了心的好!”
说完还小声“嘀咕”了几句:“到底你们家的女儿有什么问题,嫁不出去啊,要这样死赖给我们家?难道是做过什么丑事儿不成,肯定是早就做过丑事儿了,如今才能这般的没脸没皮……”
把孟太太只差气了个倒仰,心知路氏也啃不动了,毕竟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果然人不能先放低了姿态,不然谁都可以踩你一脚……只能接连骂了路氏几句‘不识抬举’,心里更是后悔死了为什么要听女儿的,为什么要再次自取其辱,喝命杨婆子送客。
孟姝兰却又跑了出来,红着眼圈把那日与季善说的话,又原样与路氏说了一遍,“我对师兄是真心的,之前不过是迟了一步而已,求您就成全了我们吧,以后我一定好生孝顺您,把您当亲娘一样,求求您了!”
还把季善狠狠贬低了一顿:“季氏那般的粗鲁,眼里也根本没有长辈,哪里配得上师兄,将来又怎么可能好生孝顺二老?她娘家更是那般的糟污,只会拖师兄的后腿,只会恶心二老和家里,您要是现在心软了,将来只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倒不如给她一笔银子,让她远远的离开,那样便她也能过好日子,我和师兄也能……总之大家都好,又何乐而不为呢?”
路氏对孟太太的行径本就很不齿了,谁知道孟姝兰一个年轻姑娘家,竟比孟太太还要没脸没皮,这样一看便知已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的女子,谁家敢娶的?
别说自家儿子已经有媳妇儿了,就是没有,她也不会让她儿子娶的!
尤其她还骂善善,把善善说得一文不值,也不先照照镜子,看自己差善善到底差多远……路氏霎时火力全开,“孟小姐是对我儿子真心,还是对他的案首真心,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还说什么早前就一直有结亲的心思,那怎么没结啊,不就是嫌他没有好前程,嫌他穷吗?我儿子当初病得要死时,你们又在哪里?怕是巴不得这辈子压根儿不认识他这么一个人吧,说来好歹是读书人家的太太小姐,且给孟夫子留点脸吧!”
路氏与季善说到这里,冷笑已是止不住,“还真当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老太婆,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听见整整四百两银子,就走不动道儿了呢?呸,我吃过的盐跟她们吃过的米还多,我经过的事儿也比她们不知道多哪里去了,我什么不懂?分明就是‘瘦田无人耕,耕开了就想争’,见恒儿考中案首了,就想当现成的案首娘子,案首丈母娘了,可别人凭什么她们要,就得立马给她们腾位子啊,当自己是谁呢,四百两我们自己也会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