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翁上一秒还在看热闹,下一秒事不关己地别过脸,拒绝之意尤为明显。
他赚的是带路费,别的不归他管,更何况酒都没喝两口就让尺玉给糟蹋了,他嗓子干巴得要死,没多余的口水帮着游说。
此时式粼收回落在祭桌的视线,上面未拆开的阴阳五行香,以及香炉中金灿灿的小米,让他联想到尺玉往日描述飞升成仙端铁饭碗的事,于是大胆猜测,“方才老先生是去买阴阳五行香吧?莫非想借着往生之人重新回到地府当差?”
式粼之所以看得出阴阳五行香是刚刚购入的,皆因香炉中盛着小米,他从小罚跪祠堂,知道新炉没有香灰立不住香,会用小米垫底。
而祭桌上包小米的黄麻纸还在,显然是不久前才倒进香炉的,这也恰好解释了孟公回避尺玉问题的原因。
孟公的确如式粼所想,当初他与孟婆和离为的是看一看花花人间,但不料大梦一场后厌了这俗世百态。
想来在地府的日子吃喝不愁,纵使膝下无子,也乐得自在。
待他在灵堂送走九十九位往生之人,就会迎来下到地府的机会,届时只要孟婆跟他复婚,一切便都能回到起初模样。
因此如何解孟婆汤他万不能透露,否则孟婆受他连累丢掉公差,他可真的无处可去了。
“你既然猜得到答案,那就请回吧。”孟公耸肩轻笑,转身后继续用抹布擦拭祭桌,摇头自嘲,“人生有果,神仙无惑,不值得啊……想回家了。”
“笑话,神仙无惑你为何还非要来人间走这一遭?”尺玉看着忽而疯癫的孟公,没由来的一阵糟心,“是你弃了原本的家,是你孤僻寻不到值得之人,是你自怨自艾鼠目寸光,这凡间二十四节气千般风景,万般变化,你难识一二怨谁啊?”
“你不会以为孟婆还在等你吧?就你这副德行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千百年来你有半分长进吗?学会爱人了吗?懂得珍惜了吗?包容理解的能力有吗?”
“你当时间是静止的,再是避雨的屋檐几百年不修护也该塌了。你当人心不会凉,永远为你炙热滚烫?你可别闹了老头,街上卖烤地瓜的小贩尚知回家顺道拎兜橘子,你有啥啊?”
“够了!!”孟公摔下手里抹布,怒目布满血丝,“你一只尾巴都没褪的小猫崽子懂个屁!你是妖,他是人,人迟早会死,你能记得他几时?又能寻他几世?”
“我懂个屁,你他娘的屁都不懂!”尺玉一脚踹倒灯架,扯脖子吼道,“人怎么了,妖又怎么了?老子要是看对了眼,别说寻他几世,就是碎妖骨,破修为,与他共死又如何!!”
“未尝过生离死别,没试过失魂泣血,你有什么资格对老子品头论足!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你压根配不上孟婆,阎王也不会收你这吃回头草的坏马,等着喝西北风吧你!”
尺玉骂红了眼,句句如刀,戳在孟公心窝。
孟公被逼得理智全无,翻掌之间手心赫然多出一把三尺多长的铁勺,风驰电掣地砸向尺玉面门。
式粼瞳孔一缩,猝然将尺玉拉回怀中,足下蓦地一转,土地翁大叫“老孟头住手”,法器已然落在式粼背上。
尺玉惊恐回眸,只见式粼眸色如灯,并无受伤之色。紧接着一股烧着的糊巴味儿袅袅钻入鼻息,他低头一看竟是式粼左膝后方回弯处在着火,忙不迭蹲身用手扑灭。
火止之时,尺玉看到了裸露的小片皮肤已无转世后的突兀“胎记”。
再抬眼,式粼的目光恢复往常,他急切地与之确认,“可是想起来了?”
这会儿距离日落还有一个多时辰,但式粼淡笑应了一声“嗯”,旁若无人地去扶他的心肝宝贝猫。
尺玉避开式粼,欣喜万分地将手伸向发怔的孟公,“原来解孟婆汤的法子在盛汤用的铁勺上,这东西我要定了!”
“不可——”
土地翁尖声提醒到底晚了半步,尺玉的手已然沾在铁勺,那铁勺顿时如烧红的铁块烫得尺玉掌心血肉模糊。
任血一滴一滴跌落,尺玉仍未放弃抢夺,汗涔涔的脸颊嵌着势在必得的眼,勾着唇角道:“东西借我九千年,我与式粼哥哥养你九千年如何?”
尽管心痛难当,式粼依旧竭力稳住慌乱情绪,握住铁勺长柄,以左手手背拂灭尺玉衣袖忽起的火苗,“小午放开,哥哥来。”
式粼感受不到铁勺灼热的温度,死死攥住长柄的同时将怀中蛟髯取出,试图递到尺玉受伤的手心里。
尺玉不接,将蛟髯推回,他担心离了蛟髯式粼也会被阴间法器灼伤,只将受伤的手藏在衣袖内,负于身后。
“九千年?”孟公握着法器的手微微松懈,不可否认的是他心动了……
倘使无法与孟婆和好如初,日子宽裕地在人间活上九千年,也不失为一种顺遂。
“我当如何信你?”孟公问道。
“一起回浪雁涧便是。”式粼松开铁勺以表邀请的诚意,折身拉过尺玉完好的左手贴在狂跳的心口,柔声训道,“小午简直太胡闹了,哥哥这里痛不可忍,你摸摸。”
语罢又夺尺玉藏起来的手,用蛟髯一圈一圈缠好,打了一个不太痛的结。
“哥哥还想给小午些别的,但哥哥再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了,怎么办……”
式粼俯身趴在猫猫的香香怀里,心疼的眼泪终是夺眶而出,“哥哥好爱我的小午,我的小午不要再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