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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阳注意到眼前这个年轻后生,一件老式中山装罩在瘦削的身体上,腿上是打了补丁的黑色长裤,裤脚卷到小腿肚一半的地方,手上腿上糊的全是泥巴,跟他刚下学那会儿的干净整洁全然不一样。
此时张钦铭正扎着裤腿在打砖坯,察觉到潘阳站在梗上看他,张钦铭咧嘴朝潘阳露出了个笑,大声招呼道,“叔,来忙啊。”
潘阳也朝他点头笑笑,客气的招呼道,“中午留在这一块吃呀。”
张钦铭摇头道,“不了,我奶一会来给我送饭。”
为了赶时间,窑厂中午没有休息,早上八点上工,晚上五点放工,中午只有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所以窑厂上的工人基本是家里闲着的女人送饭过来,当然现在也有年轻体壮的妇女过来干活了,只要能干出活来的,姚宝忠也照样收。
为什么大家都愿意来窑厂做工?一来离家近,用不着背井离乡去外头吃苦,二来潘兆科给的工钱比别家足,哪怕中午没有休息的时间,他们都愿意多赚这一块钱。要知道,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又没什么大本事的老农民来说,出卖体力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出路了。
八四年七月,继居民身份证制度实行之后,国内第一家股份制企业北京天桥百货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了,可能别人对此事从不关心,可对于潘阳这个野心勃勃的土财主来说,这无疑是件大喜事,只不过潘阳还没喜两天,放了暑假回来的潘士云就给了她一个当头棒喝。
潘士云告诉她,读完这个学期,秋季开学她就不想再去念了。
这番话对潘阳来说,无异是个炸雷,惊得她瞪眼道,“为什么不愿意念了?”
这都高二了,潘士云再开学就是高三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死丫头居然跟她说不愿意念了!
不管因为什么缘由让她不愿意念,潘阳都觉得此刻她心里的火气在蹭蹭往上冒,生怕在气头上说了什么重话,伤了姑娘的心,潘阳忍了又忍,把这股气咽下去,放才缓和了语气道,“先吃饭,吃了饭我们好好说。”
夏天天黑的晚,吃了晚饭之后,外头天还亮着,张学兰抱着小二去邻居家串门子了,家里就张家老头子在撕馍馍头喂狗。
潘阳把潘士云喊到了她屋里,决定跟她好好谈谈,潘士云决定不念书这事,家里其他人还不知道,别的不说,单张学兰,好容易支持潘士云念书,就指着她闺女能考上大学给她长脸呢,这个时候要是给她知道潘士云不愿意念了,张学兰还不得气吐血?!
潘阳挨着潘士云的床沿坐了下来,指指对面的长板凳,让潘士云坐下来,尽量放缓语气,耐心问潘士云道,“你跟我好好说说,好好的,为什么不愿意念了?要是成绩差,念不下去也就罢了,你这成绩,加把劲考大学也不是没可能啊,怎么就半途而废了呢。”
潘士云坐在长板凳上,跟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无异,垂着脑袋道,“一直念书没意思,我不想念了。”
潘士云这话,差点没把潘阳噎了个半死,压了心里的火气,耐心道,“今天要是你二哥和你小弟拿这个借口搪塞我也就罢了,连你也找这种烂借口糊弄我?真把你阿哒当个傻子?给我好好说,到底什么原因让你不想念了。”
潘士云绞着手指头,就是不吭声。
潘阳捏捏眉心,止不住叹口气道,“士云啊,兄妹几个里头,你一直都是最有分寸的,阿哒知道你不愿意念,肯定有你的想法,可说不念就不念,这可不是件小事,你娘还不知道,要是给她知道了,你当她还能像我这样心平气和的坐着跟你说话?”
张学兰不打断她的腿,撵着她去上学才怪!
见潘士云神情执拗,两眼泛红,潘阳缓和了语气道,“你先跟阿哒说说,让阿哒心里有个底,这样你娘问起来,阿哒好从中帮你说说话呀,阿哒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忘了?有事得跟我说,你解决不了,我能帮着你解决呀。”
不是潘士云不愿跟她阿哒说,而是她难以启口,不知道该如何说这种事,难不能她要跟她阿哒说,她为了个男人不愿意念书了,为了个男人不愿意考大学,就因为她知道他家里给他说了个对象,潘士云哪里还能坐得住啊,这书她要是再念下去,只会跟他越走越远。
无论潘阳怎么问,潘士云到底是没张开口,潘阳心急火燎,却又无可奈何,闺女大了,打打不得,骂骂不得,这要是换成其他几个小子,潘阳早就抬脚踹上去了。
装了心事的潘阳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夏天本来就热,潘阳睡个觉都不安生,张学兰哪还能睡得着呐,一手给小二扇着扇子,半眯着眼问道,“怎么了,睡个觉也唉声叹气。”
潘阳犹豫了下,想着反正早晚张学兰都得知道这事,与其由潘士云跟她说,倒不如她提前告诉张学兰,也好给她打个预防针。
思及此,潘阳悠悠的叹口气,道,“士云说她再开学就不想再念书了。”
闻言,张学兰原本半眯着的眼,咻得一下睁开了,瞪眼道,“不念了?!”
☆、130。30号二更
冷不丁从潘阳口中听到潘士云不愿念书的消息,张学兰这下可是瞬间精神了,觉也不睡了,轰得一下坐了起来,火冒三丈道,“好好的,这死丫头脑子坏掉了?!不让她念的时候,嚷着要念,现在支持她念了,可她倒好,说不念就不念,尽给我半道上撂挑子!”
张学兰心里火大,潘阳就不窝火了?她不是傻子,隐隐能察觉到潘士云为了什么不念书,当然这念头只能搁在她心里,若是现在就跟张学兰说了,那她还不跟点燃了炮仗似的,分分钟就爆炸了?
张学兰越想越气,问潘阳道,“潘兆科,她有没说好端端的,因为什么不念?”
潘阳摇摇头,道,“不肯说。 ”
“个死丫头片子,还想造反了是吧!”张学兰气得锤床,下床趿拉拖鞋要出去,嘴里道,“不成,我得去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潘阳忙拉住了张学兰,低声道,“现在大晚上的,你娘两要是二话不说吵嚷起来,还让不让家里人安生了,睡觉睡觉,有什么话都明天说,你也别跟个炮仗似的,一碰就爆炸,有话都能好好说,别跟闺女急眼,这节骨眼上,吵嚷不抵用。”
听潘阳这么说,张学兰思量了下,想着她男人说得确实有理,人都走到门口了,又给潘阳顺势拉了回来,坐在床上唉声叹气,“我怎么就生了这么几个不省心的孩子,一个个的,先头有老二,老二好不容易稍微好些,现在这死丫头又给我冷不丁闹这一出,诚心不让我安生!”
潘阳伸手拍了拍张学兰的背,劝慰道,“孩子都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又不是木头,哪能个个都按照我两设定的方向发展,况且士云上高中之后,离我们远了,生活环境也变了,思想随之改变,那是必然的事,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明天我来好好开解她。”
闻言,张学兰叹了口气,重新躺回了床上,扭头对潘阳道,“成,就听你的,闺女跟你亲厚,有什么都愿意跟你说,你可得好好说说她,这事不能任由她随着性子来啊。”
心里头存了事,老两口睡得都不安稳,次日天不亮就醒了,张学兰悉悉索索穿衣先起了,潘阳又眯了会,也跟着起了。
厨房冒着烟囱,张学兰正在烙油饼,潘阳洗脸刷牙之后,拿了铁锨把院子里的鸡屎鸭屎都清理了,倒进粪池里,等忙活完,张学兰早饭也就做好了,张学兰让潘阳先吃,她去给小二穿衣裳,现在小二已经能蹒跚走几步了,嘴里还能简单冒几个字,见潘阳坐在二层石台阶上吃饭,扯着张学兰的手,过去管潘阳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