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徐家也钻心摸眼保住村子,保住村子也就保住家财……”牛小眼讲的逻辑对,只是毫无意义,谁都知道的道理,职务上说村长是他的领导,讨讨好,说点套近乎的话自然而然,“徐德富怎能跟村长比,你的根子多硬。”
精明的臧佰传不怎么看好牛小眼的讨好,根子指县长章飞腾,他不否认这层关系,轻易也不显摆这层关系。朝牛小眼的面,警惕这根神经立刻绷紧,揣测牛小眼不是他说的到街上逛逛,肯定去了那个地方——宪兵队,为日本人做什么事村长心里有数,所以感觉他是一只贴树皮,在身边浑身不舒服。他却这样问:
“街上热闹吧?”
“唔,挺热闹,我看了一段西洋景儿(即拉洋片,也称看西洋景儿。清末从日本传入东北城镇。)。”
“看啥?”
“西湖八景。”牛小眼为证明自己真的观看了西洋景儿,学拉洋片人的唱词:
西湖景,
八大片,
看完这片儿看那片儿!
臧佰传在镇上看过拉洋片,也会其中几句唱词,于是接上牛小眼唱下去:
往里瞧,又一回,
外国洋人来打围。
头前走个猩猩怪,
后尾儿跟个大老黑……
两个人嘴上唱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走在秋天的原野上,植物成熟的气息成为不约而同想的事情,一个秉宪兵队长之意,一个受县长的指使,粮食的故事注定要发生。
“县长追修炮楼子?”牛小眼问。
“唔,过问了一下。”臧佰传说,提到炮楼子他心里咯楞(别扭),四个炮楼子足以看住架火烧部落村,非得加一个,副村长佐佐木九右卫门坚持修第五座炮楼子,明显冲着臧家来的,他始终怀疑修炮楼子监视自家大院是有人给日本人出道儿,这个人八成就是牛小眼。
“也是的,当不当正不正修这么个炮楼子干啥!”牛小眼这样说。臧佰传轻易可不上当,他才不对日本人的行为妄加评论,牛小眼逗适你说,甚至帮你骂日本人,过后他添油加醋地对日本人狗嚷(谗言),你要倒霉。他说:
“多修一个炮楼子,村子更严实。”
二
冷惠敏扛着一个旧炕席卷叫臧家大门,给炮台上的炮手吴相林看见,吓他一跳。
炕席卷这个东西令人看着惊悚,穷人买不起棺材板,经常用炕席卷着亡者入土。一个女人扛着个破旧炕席卷,距离远加上惊讶视线恍惚,竟没看到是臧家的亲戚,其实炮手也从来没见过冷惠敏,误解她扛着死尸,花子为讨钱曾经这样干过。
“开门啊!哥!”冷惠敏哭腔喊。
大院住着的臧家几位都是她的哥哥,究竟喊谁?还是喊谁都行,反正听到的人都会给她这个妹妹开门。
“像是三闺女!”正在院子里的臧佰传,一下子听出是远房表妹的语声,随即问炮台上的人,“相林,谁叫门?”
第二章 大院内线(3)
“是个女人,东家!”炮手吴相林答。
“哥!是我!”冷惠敏又喊。
“没错儿,是三闺女,快开门!”臧佰传说。
管家快步去开门,见是冷惠敏,急忙接过炕席卷,惊奇道:“三小姐,你这是?”
“归屯子到你们这里来啦。”冷惠敏随即问,“我哪个哥哥在家?”
“都在,都在。”杨继茂说。
过了影壁墙,臧佰传迎了上来,说:“三闺女。”
“大哥,我们村子拆了……”
“我知道,到屋里说。”臧佰传打断她的话,“进屋!”
“管家,放好炕席,我赶明儿(将来)要铺呢。”冷惠敏在富人表哥面前如此说,表明一无所有,破炕席是贵重物品。
“不要了,三闺女有你新炕席铺。”臧佰传吩咐管家扔掉破炕席,带冷惠敏到了正房上屋。
几个嫂子闻讯过来,围着表小姑子问寒嘘暖。
“屯子一把火烧了,人都给赶到你们这里来。”冷惠敏诉苦道,这几个女人的同情至关重要,决定她是否如愿以偿留在臧家大院,“我什么都没有,只带出来一领破炕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