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心有所感,他原本微微垂下的眼睛突然睁开,往于洲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眼珠的颜色与普通人不同,日光一照,便如一汪上好的蜜,泛着异常动人的色泽。
于洲看着这个灰头土脸的人,沉默了一会后说道:“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天上玉人?”
王二支吾着说道:“嗯怎么不算呢?”
徐思干笑了几声:“一块价值连城的好玉埋在泥土里也看不出什么颜色了,怎么也得洗涮洗涮才行。”
于洲意兴阑珊地倚着树干喝了一口水。
晚上自然是要找个地方歇息的,前几段路程还好,尚且还有些人烟,运气好还能住上驿站。
等路程一直往南,官道上便不见人烟了。
土地荒芜,一片焦土,罪犯们戴着枷锁和镣铐,脚程本来就慢,有时候不得不找个空地倚在一起凑活一晚。
身上的枷锁和镣铐起码有二十五斤重,夜里睡觉也要带着,沉重的刑具把手脚的皮肤磨破,又得不到及时的医治,一些罪犯的手背已经鼓得像红肿的馒头。
于洲随身带着银针,有时候会给这些罪犯的患处引流放脓,再捡些草药给这些犯人敷上。
王二嘲笑他烂好心。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些举手之劳又算得了什么呢。
押送有时间规定,每天要走五十里,千里流放路起码要走六十日,走不完便要昼夜兼程。
于洲选在一处小溪旁夜宿,这里距离水源最近,方便取水,而且夜晚闷热,宿在水边也更凉快一些。于洲倚着树干假寐,夜深人静时却听到一阵马蹄声,他睁眼一看,竟然是两匹异常神俊的白马拉着一顶华丽的轿子朝这里驶来。
王二和徐思这些兵役也是有些眼力在身上的,这样的马匹价值千金,来人自然非富即贵。
众人心里忐忑,不知来者何人。
兵役们站成一排,王二向轿子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我等是押送罪犯的兵役,不知车上何人,可是有事情吩咐在下?”
车帘被掀起,一个佝偻着脊背的人下了车,声音尖细地喊道:“不过是与熟人说上几句话,你们退远一些吧,我家主人不喜欢被打扰。”
听这声音,一看就是被净身的阉人,兵役们知道这是来自宫里的人,便非常有默契地走远,确保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
那个太监下了车,一直走到郦筑昙面前,容色和蔼地说道:“探花郎可是想明白了?”
郦筑昙坐在一堆干草上闭目养神,他睁开眼看了看来人,脸上勾起一抹笑意,笑盈盈地问道:“想明白什么?”
太监说道:“探花郎真是一身反骨啊,可惜这一身反骨很快就要被人尽数折碎,您总不能真的愿意去军营当一名下等的娼妓吧?”
郦筑昙又笑了:“我都不在乎,徐公公又何必替我担忧呢。”
徐公公的声音放软了:“这又是何必呢,我家主子怜惜探花郎,只要你委身于他,说几句软化讨他开心,床榻上若是识趣,小意温柔一些,往后必将前途无量,要什么有什么,再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委身于他?”
“说几句软话讨他欢心?”
郦筑昙冷笑连连,眼里寒光四射:“那你回去后告诉你家主子,在我眼里,他与其他男人并无分别,都一样叫人恶心。”
徐公公脸色大变,怒斥道:“放肆!”
郦筑昙笑得眯起了眼睛,目光瞥向远处的一抹人影,拉长了调子笑嘻嘻地说道:“说不定我会在流放路上找到中意的汉子,与他做一对露水鸳鸯。”
徐公公见他软硬不吃,阴恻恻地笑了一声:“我家主人是个心软的,怜惜探花郎的风骨,所以向来不肯用强,不过咱家可不是好说话的主,今个非得让探花郎知道厉害。”
郦筑昙似笑非笑:“你家主人不肯用强?不过是逼我向他低头罢了,都是当了皇帝的人了,居然还是这么龌龊卑鄙,真是令人不齿呀。”
徐公公冷笑连连,狠狠瞪了他一眼:“今个你是枝头雪,明个就是地里泥,千里流放路,咱家会叫人好好关照你的!”
他使劲地挥了一下衣袖,又登上了那辆马车。
郦筑昙极其不屑地哼了一声,眼波流转间,目光又盯上了远处夜色中跳动着的篝火旁那一抹坐姿端正的身影。
篝火旁,王二又伸长了脖子往郦筑昙那边看了一眼,小声嘀咕:“这宫里的人找郦筑昙做什么?”
于洲耳力远超常人,早就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都是些宫墙里的腌臜事,不提也罢。
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