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石咏没直接回家,先去了松竹斋。此前石咏因差事繁重,已经有一段时日没进过松竹斋的大门了。松竹斋的白老板是十六阿哥的门人,见到石咏,知道这位是自家主上得力的下属,当即眉眼弯弯地迎了上来。
&esp;&esp;“石大爷您来嘞!”
&esp;&esp;石咏不得不感叹岁月如梭,他才到这个时空不过两年,就已经从“石小哥”一跃成为“石大爷”。
&esp;&esp;“白老板,您千万别这么客气,叫我‘茂行’就好。”石咏打过招呼,接着说明来意,“今天就是过来看看店里有没有什么用来修修补补的碎片。”
&esp;&esp;白老板忙叫杨掌柜杨镜锌出来。这段时日杨镜锌在松竹斋的时日不太多,可巧今日也在。
&esp;&esp;“您要什么材质的?”杨镜锌问,一手打开一只十六格的多宝匣,里面盛着各式各样的碎片,“玳瑁、珍珠、琥珀、碎玉,还是什么别的?”
&esp;&esp;石咏一瞥眼,只见那只多宝匣里盛着的全都是各种材质、各种形状颜色的材料。
&esp;&esp;原来这“松竹斋”这间专售古董文玩的店铺偶尔也会接一些修缮的活计,就如早先十六阿哥命人送来的那只南方的螺钿插屏,就是被碰掉了两片夜光螺,然后送到这里请匠人修补。所以松竹斋里各种用于修补与点缀的小片材料一应俱全,石咏在匣子里翻了翻,见竟然连小块的雨花石都有。他不得不赞杨掌柜准备得周全。
&esp;&esp;“就琥珀吧!”石咏原本也在一直暗自琢磨该用什么样的材料。在他的想象之中,颁瓟斝这件葫芦器上面的缺损,最好用一种材质与颜色都能与原器件本身形成反差的材料:因为颁瓟斝本身是紫色,而且表面有一层醇厚的包浆,光润而厚重。这种材质,极难找到一模一样的材料来修补。
&esp;&esp;而石咏的想法一向是,既然做不到一模一样的,那么就干脆来个“反差萌”,用迥异的颜色和质感,坦荡地将修补的痕迹显露在观者面前,以此赋予修复的器物新的生机。这并不是保护性的修旧如旧,但是却能创造新的美感。这与他当初用“金缮”的法子修复瓷器,是一个意思。
&esp;&esp;这时候他取出了随身带着的那只木匣,打开,随手捡了几片琥珀碎片,在颁瓟斝的那只缺口比了比。
&esp;&esp;杨镜锌正好凑过来,见到那只颁瓟斝,惊讶地想要出声,但后来还是忍了,缩回一边去。他们古董行有个规矩,收购古董的时候,自然要将古董的来历问个清楚,但若有主顾上门,问价、修缮,甚至是寄卖,只要这古董不归店家所有,店家便也不问来历。
&esp;&esp;石咏捡了一片金黄色半透明的琥珀碎片,放在颁瓟斝边上比比,点头笑道:“就是它了!”
&esp;&esp;金黄色的琥珀,与颁瓟斝紫色的表面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半透明的材质,则能将光线透进颁瓟斝内部。对光看时,仿佛像是在杯壁上开了一道窗,有阳光透过来。古人说“玉碗盛来琥珀光”,到这里则是“葫芦盛来琥珀光”了。
&esp;&esp;石咏拿定主意,便将颁瓟斝和琥珀碎片都收起,要付银两给杨镜锌,杨掌柜死活不肯收。石咏无奈,只得应承下回一定再来照顾他的生意。
&esp;&esp;接下来,石咏依旧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鲜鱼口,在那里的鱼市买了些干的鱼鳔回来。回到椿树胡同石家小院的时候,石咏正好见到李寿在教喻哥儿扎马步。
&esp;&esp;李寿这阵子除了替石咏跑跑腿,领点儿闲差之外,近来也在正白旗府署跟着旗里的青壮练练武艺。他得了石咏的吩咐,每天会督促石喻也锻炼锻炼身体,免得他读成个书呆子。
&esp;&esp;石咏到家的时候,石喻就正涨红了脸扎马步,而旁边李寿则手里拿了石墩子反复举着。石喻大约觉得扎马步好累,随时想要松懈下来,可一瞅见旁边李寿举石的样子潇洒至极,心里也颇羡慕,记起哥哥的话,便也只能咬着牙苦撑。
&esp;&esp;石咏见状,哈哈一笑,转身进屋,先去将鱼鳔都泡上——他回头要用这些泡发的鱼鳔做鱼鳔胶,因为鱼鳔胶的粘性非常大,砸胶的时候会十分吃力,曾有“好汉一天砸不了三两鳔”之说。所以他这也算是有机会借体力劳动来锻炼身体了。
&esp;&esp;石咏回屋,取出那只颁瓟斝放在桌面上,先打个招呼:“请问,是……石崇,石季伦……吗?”
&esp;&esp;他有点儿心理准备,这只颁瓟斝上面刻着“石崇雅赏”,十有九九是石崇的旧物,若是不出意外,通过这件从晋时留下的古物,石咏也能与石崇沟通一二。
&esp;&esp;然而这回石咏却失算了,那只颁瓟斝静静地放置在桌面上,东厢里则寂寂无声,没有任何器物能够开口说话的迹象。
&esp;&esp;石咏叹了口气,心想,这
&esp;&esp;石咏往颁瓟斝中少许倒了些凉水,以测试这只原该盛酒的器皿修复之后会不会漏水。可谁知道这竟触动了这只颁瓟斝。
&esp;&esp;自从石咏着手修复这件器物一来,颁瓟斝头一回出声,竟然赞了一声:“好酒!”
&esp;&esp;这回,是个成年男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