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少时内眷那边也递了消息出来,石大娘等人见了林姑娘非常喜欢,一定要留饭。石咏兄弟两人便也干脆请林如海在琉璃厂附近的酒楼吃席,顺便陪这一位好生逛一逛琉璃厂的旧书铺子与古玩店。林如海收获颇多,也因为石咏的面子,最终得了不少折扣。
&esp;&esp;待到晚间,林家父女归去。石咏才回到内院。如英依旧兴奋不已,见到石咏便乞求道:“茂行哥,将来若有机会,咱们一定要去一回苏州!”
&esp;&esp;石咏自然应好:“都依你!你说去哪儿,便是哪儿。”如英却突然省起丈夫身上还有差事,得空去苏州怕还得机缘巧合才行,最后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又想起一事,便道:“对了,林姑娘提起,有一件物事是林大人捎给你的。她怕父亲是忘了,所以捎了来搁在我这儿。”
&esp;&esp;“给我的?”石咏很是惊讶,毕竟林如海与他这次会面的时间很长,即便有什么礼物要转交,叫林南跑一趟就行了,着实没有必要托付给林家姑娘。但是东西既然送了来了,他少不得看一看。
&esp;&esp;如英指指外面的多宝格,“喏,在外面架上。”
&esp;&esp;这时候大姐儿大约是饿了,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如英赶紧将这小丫头从摇篮里抱出来。石咏则从内室转出来,来到上房正厅,果然见架上放着一只陌生的囊匣,看形状,扁平狭长,他一时猜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esp;&esp;里面如英大约是抱起大姐儿在哺乳了,姐儿的哭声渐渐安静下来。石咏于此刻打开囊匣,耳边只听一阵幽幽的叹息——
&esp;&esp;“咏哥儿,这么些年没见,你已经娶妻生子了。”
&esp;&esp;石咏一惊,伸手便将那囊匣轻轻扣上,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无比激动,努力维持声音镇定,给如英打个招呼:“我去一趟东厢!”
&esp;&esp;如英问:“林大人送来了什么?”
&esp;&esp;石咏答道:“一件古董,是一枚唐时的铜镜!”
&esp;&esp;如英知道丈夫的能耐,只道林如海送东西过来怕是要请丈夫修缮的,当下不再多问,只管低声哄着自家小闺女。
&esp;&esp;石咏则来到东厢,怀着激动无比的心情向武皇的宝镜打招呼:“陛下,这么多年未见,您……您还好么?”
&esp;&esp;武皇气度依旧:“朕好得很!”
&esp;&esp;她似乎天然能感受到架上另有两件文物,当下只淡淡地问:“这两位新朋友,该如何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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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林家送来的囊匣里,赫然盛放着一面玄色铜镜,表面光润,可见保养得甚好,只是铜镜镜身上有一道细缝,接缝处非常平整,但看得出来与别处略有色差。这自然是石咏当年转送至林黛玉手上的宝镜。如今又有林家用这种方式转送回石咏手上了。
&esp;&esp;一时宝镜问起室中其余两件老物件儿,却没曾想到红娘的瓷枕是认得她的,一时满怀激动地问:“武后娘娘,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红娘啊!”
&esp;&esp;“红娘?……”宝镜有些犹豫,不记得她认得这位。
&esp;&esp;“你还记得吗?我一直是蹲在寿阳公主1的卧榻之前,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之后的,我的原身就是这只瓷枕,那日小蓉大奶奶在珍大爷跟前一时恼了,又一时啼哭,随手将我这瓷枕扫落在地,登时碎成齑粉……多亏了咏哥儿妙手回春,才将我整个儿修起来的。”红娘带着期盼对宝镜说,“您那时一直悬在寿昌公主的卧榻之上,应当见到了整个过程才是啊!”
&esp;&esp;“寿阳公主,同昌公主……这都是谁啊?”武则天的宝镜喃喃自语,好似对这些都没有印象,更别提亲眼目睹红娘的瓷枕被秦氏打碎的具体过程了。
&esp;&esp;石咏登时想了起来,他手中这面武则天的宝镜,是从一僧一道手中取来的,取来的当时碎成两爿,上面还有“风月宝鉴”四个字,乃是被人利用来仿冒风月宝鉴的,不一定就是宁国府中秦氏卧室间挂的那一枚。
&esp;&esp;据传说武则天的镜殿里挂满了镜子,也许宁国府那一枚,与他手中这一枚,同样源自镜殿,但不是同一枚。
&esp;&esp;石咏向瓷枕与宝镜双双解释了这般情由,红娘才知道认错了人,含羞带愧地道歉:“武后娘娘,着实不好意思……”
&esp;&esp;蹲在瓷枕一旁的玉杯“一捧雪”登时插口:“你为什么总是管这一位叫‘武后娘娘’?人家明明是‘则天大皇帝’陛下么!”
&esp;&esp;“一捧雪”有过耳能诵,过目不忘之能,它听过关于武则天的种种传说,想当然地认为武则天更欣赏“则天皇帝”这个称呼。
&esp;&esp;石咏暗笑,觉得这“一捧雪”拍得一手好马屁,殊不知以武皇的心胸,怕是早已不在意这些虚名儿了。
&esp;&esp;于是他也向武皇的宝镜介绍这只难得的玉杯:“这位是传世奇珍,源自和氏璧的玉杯‘一捧雪’。”
&esp;&esp;一捧雪表示抗议,因为石咏将它头衔中“冰肌玉骨、凌雪傲霜”两个形容词擅自略去了。
&esp;&esp;武皇的宝镜当即笑道:“源自和氏璧?这么说来,你是由和氏璧雕琢而成的了?天下若是有这样的好物,朕怎么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朕又怎会不纳入怀中?”
&esp;&esp;一句话嘲得“一捧雪”哑口无言。
&esp;&esp;石咏也早看出来了,“一捧雪”这只玉杯的雕工,应当是元明之际玉雕工匠的雕刻手法,这是一只相对“年轻”的文物。只不过“一捧雪”向来爱往自己脸上贴金,动辄提到和氏璧,以彰显自己身份尊贵,来历不凡。此刻被武皇这样一嘲,登时灰溜溜地缩了回去。
&esp;&esp;石咏心想,武皇能这样磨一磨玉杯的性子也好,免得它整日咋咋呼呼的,明明是一只身价不菲的玉杯,却一点儿也不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