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船人在大太阳底下,皆熬得两股战战。
眼见着午时将近了。我塞了两枚金叶子与在船后忙活的一个小宦臣,着他帮忙请一请太子。小宦臣手脚十分麻利,我将将闭着眼睛歇了一歇,元贞已乐呵呵地凑了过来。
今日他着了件天蓝的织花锦袍,少年摸样很俊俏,见着我,眉梢眼角都是桃花地笑道:“师父这个时候叫元贞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虽有个刨根问底的脾性,我却早已在心中盘算好,先顿一顿,做出莫测之态来,方拢着袖子深沉道:“为师方才胸中忽乍现一束道光,将平日许多不通透的玄理照得透白,为师感念你对道法执着一心,既得了这个道,便想教传于你,你愿不愿听?”
元贞小弟立刻作个揖,垂首做聆听之态。
我肃然清了清嗓子。
在昆仑虚学艺时,我有些不才,道法佛法凡是带个法字的课业,统统学得很不像样。但即便当年墨渊授这些课时我都在打瞌睡,也算是在瞌睡里受了几千年的熏陶,与一介凡人讲个把时辰的道法,尚不成什么问题。
我一边同元贞讲道,一边等待司命星君命格薄子里写的那位美人,眼看着午时将过,便有些焦急。
讲到后来,元贞欲言又止了半天,终插嘴进来:“师父,方才房中双修、养气怡神那一段你前前后后已整整讲了四遍了。”
我恨铁不成钢道:“为师将这一段说四遍,自是有说四遍的道理。四这个数代表个什么,你需得参。这段道法讲了个什么,你需得参。为师为什么恰恰将这段道法讲四遍,你亦需得参。学道最要紧的,便是个“参”字,似你这般每每不能理解为师的苦心,要将道修好,却有些难。”
元贞羞愧地埋了头。
因被他打了这么一回岔,我想了半天,方才我是将一段什么与他说了四遍来着?唔,暂且不管它,便接着房中双修养气怡神继续说罢。
我讲得口干舌燥,茶水灌了两大壶下去,司命星君命格薄子里那位美人,终于出现了。
我其实并未见着那美人,须知我坐的是船尾,纵然极目四望,也只能瞧见各种脑勺的四个面而已,知晓那美人已然登场,乃是因见着了在天边盘桓的,司命星君不惜血本借来的,西天梵境佛祖跟前的金翅大鹏。
我活了这么多年,尚未曾亲眼见着一个皇帝跳水救美人,顷刻便要饱了这个眼福,一时热血沸腾。但因需稳着元贞小弟,便少不得要装得镇定些,忍得有些辛苦。
河道两旁百姓的欢呼乍然少了,船上也由前到后地寂静开来,我从眼风里扫了眼那尚在天边呈一个小点的金翅大鹏,以为这诧然的沉默绝不该是它引起的。
想必骤然没言语的人群,是被那将将出现的美人迷醉了。
元贞小弟尚沉迷在道学博大精深的境界里不能自拔,并未意识到这场奇景,我甚宽慰,一边继续与他弘扬道法,一边暗暗地瞟越飞越近的金翅大鹏。
佛祖座前的这只大鹏长得十分威武,原本一振翅要飞三千里,此番因是扮个凡鸟,飞得太刚猛便有些不宜,是以缩着一对翅膀,从天边缓慢地,缓慢地飘过来。许是从未飞得如此窝囊,它耷拉着头,形容有些委屈。
我眼见着金翅大鹏十分艰辛地飘到漱玉川上空来,先在半空中轻手轻脚地来回飞一转,再轻手轻脚地稍微展开点翅膀,继而轻手轻脚地一头扑下来,又轻手轻脚地慢慢腾上去。我觉得,它想必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纤弱文雅过。
可它这一套谦然又温和的动作,看在凡人眼里怕并不这样。于是他们都惊恐万状地嚎了一嗓子。我近旁的一个老拾遗颤着手指哆嗦道:“世间竟有这么大的鹏鸟,这鹏鸟竟这般的凶猛,飞得这样的快。”
元贞仍沉浸在美妙的道学世界里。他在苦苦地冥思。我琢磨着那落水美人应该已经落水了,便气定神闲地等着船头桑籍推皇帝那扑通的一声。
船头果然扑通了一声,我欣慰地在心中点了点头,很好,桑籍将东华推下水了。
我这厢头尚未点完,那厢却听陈贵人一声尖叫:“陛~陛下不会凫水啊……”便紧接着又是扑通的一声。紧接着扑通扑通扑通很多声。
我呆了一呆。
我的娘。
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东华这一世托的这个生是只旱鸭子,如今却叫哪个去救那落水的美人?
我匆匆往船头挤,元贞想必也被方才陈贵人那声干嚎吼醒了。很激动地抢在了我前头。虽出了这么大个纰漏,为今之计却也万万不能让元贞下水。即便是连累东华的命格也改了,终归比两个的命格都改不了好。本上神闹中取静,因瞬时做出了这等睿智的决策来,便死死地握住了元贞的手。
元贞于奔走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奔走。既是太子开道,我两个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船头。挤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立在船头的围栏后。
隔着围栏朝下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