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来了个叔叔
都说女人爱上男人,是从崇拜开始的。
对这句话最初的验证,莫黎是从姥姥和姥爷身上得到的。
他们恩爱一生,几乎从未离开三尺书桌。姥爷的学问以及为人,在姥姥心目中仿若高山仰止,更似在水一方,足够她仰慕眷恋一辈子。
事实上,她也是这样做的。
他去研究俄罗斯文学,她就给他当翻译;他去B大当哲学教授,她就给他助教;他被关进牛棚,她就借着给他送饭把一页一页的手稿夹带回来,妥善藏好;他后来又从了政,她依然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兼参谋……
而在他们的最初,她曾经是他的学生,就是因为由衷的崇拜,才一心一意的追随,死心塌地的当他的仆从和影子,亦步亦趋的携手同行,直到把他安安静静的送走。
如果你认为这样的一生太过平淡,没有故事,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莫黎的记忆中,姥爷最安静的样子是在病榻上。花白的头发,清癯的面庞,连微笑都是瘦弱而苍白的。
然而,他有一双会发光的眼睛。
那样一双眼睛,似乎天生就盛满了最动人的故事。尤其是在望着姥姥的时候,那绸缎般柔软的光芒竟仍饱含着热情,直可以把相濡以沫的沧桑岁月瞬间融化。
他们的故事,都是姥爷去世之后才听姥姥讲的。
在祖孙俩扯着毛线球聊天儿的时候,那些细碎的回忆片段,大多不过几句话就说完了,一定要不断的追问,姥姥才会勉为其难的翻检出十分有限的补充和扩展。
每一次莫黎都意犹未尽又心有不甘,因为在那穿越时光的眼神中,舒展慈祥的笑容里,她几乎可以断定,老人私藏了大部分让人着迷的细节。
可是姥姥总是推说人老了,记性大不如前,逼得小姑娘翻箱倒柜,去所有的老物件儿里寻找其他线索,而最让她着迷的,当然是老照片。
家里的相册不少,却大多是合影。规规矩矩的站着,笑容礼貌、善良而拘谨。
然而,从那一张张面容被年轮圈出的变化里,莫黎还是可以读出触及灵魂的向往与惆怅。
从青涩到成熟再到衰老,从一脸阳光的纯真到饱经风霜的沧桑,从神采奕奕的希冀到眸光内敛的坦荡……
从容浅笑怎样便爬满了皱纹?
那定格住岁月静好的每个瞬间,其实不过是一根根廊柱,填充期间的坚韧不拔与不离不弃才是性命相托最华彩的轨迹!
男的依然英俊,女的更添柔美,精致的花边儿翻卷变黄了,却依然挺刮硬朗,一如挚爱亲人的音容笑貌,无法被衰老的褶皱轻易覆盖。
莫黎一遍遍的翻看,仿佛一个探秘者,踩着金丝织就的地毯穿越时空隧道,把所有能收集到的线索都用来编织一座华美辉煌的殿堂。
怎奈无论如何执着的追问,似乎都不得要领,收获的仍不过是姥姥随口应对的一个个时间戳。
于是,无法满足的好奇久经沉淀,也有了小小的领悟,尤其是在情窦初开之后——那些故事无论多么精彩,颜色经久不退也终究不属于自己。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追寻生命中那个值得崇拜一生的人,才是更加鲜活的,触手可及的浪漫!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即使到了今天,莫黎依然能感觉到,那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慢动作雕光时刻,崇拜的浓度高到可以放倒一头大象。
他又高又瘦,有着一头浓密而稍显凌乱的金褐色短发,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
作为一名享誉学界的心理学教授,38岁的年纪已经算不得年轻了。
然而,当那双眼睛望过来,几分深邃而优雅的冷静中透出的好奇,竟让人联想到早春新抽的嫩芽。
他是用英文做的演讲,喉结滚动出低沉的韵律,尤带着稍嫌古板的异乡口音。
当他不知为什么,中途停下来稍作思考,短暂的出神,隐约露出一丝憔悴。莫黎未能准确捕捉到大家云集的讲台上本就罕见的情绪流露,只是不由自主的倾心揣测
——抑或,那仅仅是对某句话词不达意的焦虑吧!还是说,口袋里有谁刚刚打进来一个电话干扰了他……
不管是什么,她只觉得那个微不可查的神色变化简直可爱极了,就像个血统纯正又性格腼腆的高阶魔法师忽然遭遇灵感,忍不住要推敲一遍自己新发明的咒语。
他是专门来B大考察交流的访问学者,破例开了一门专业理论课。这门课是一定要去上的,莫黎第一时间就报了名,而最关键的,他的客座任期有整整一年。
一整年,当然是必要的。
因为时间够长,她才有充足的机会尽量冷静的排除绅士风度给真正的学养和人品带来的评判干扰……